余半文听了心里一惊,心想:“昨天晚上,我用扁担捅的那条狗,难道是拐叔家的?如果真是他家的,也怨不得我,谁叫它没事跑来扒我的窝棚,把我吓得半死。再者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更怨不得我。”
当他把昨晚遇到的事情和任硕美一说时,任硕美的眉头皱起来了,告诉他,不管他捅的那条狗是不是余正飞家的,都不要声张,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余半文实在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便走到余正飞家的门口,想看看他家的那条狗在不在那里,眼睛是不是被扁担捅瞎的。
余正飞正坐在家门口,那条毛色黑白相间的狗正卧在他的脚下,见余半文来了,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猴子,你过来看一下,我家的狗眼睛恐怕瞎掉了,你看是不是被人打的?”余正飞冲余半文招了招手。
余半文走了过去,仔细看看了那条狗的眼睛,只见已经肿得很大了,像生了瘤子,眼珠子都看不见了,说:“这哪里像被人打的呢,分明是长了一个瘤子。要不,就是被癞蛤蟆射了毒液进去。”
“这是什么天气,还能见到癞蛤蟆?我看,就是有人用砖头砸的。”余正飞用手掰开狗眼给余半文看,心疼地说,“眼珠子都充血了,转都不会转。”
“狗的眼珠子又没爆掉,估计过些日子就会自已好。”余半文安慰余正飞,“你也不要怀疑是被人打的,我看就是眼睛患了什么病,或者眼里进了什么东西,发炎了。”
那条狗好像知道是余半文做的好事,冲他叫了两声,意思好像是告诉主人:“就是他,这个猴子,晚上用扁担把我的眼睛捅成这样的,快帮我报仇啊!”余半文做贼心虚,往后退了一步,心里话:大家都说狗有灵性,好在它不会说话,会说话肯定把我给供出来了。
余正飞不明白狗冲余半文吼叫的意思,并没有怀疑到余半文身上来,只是说了一句:“奇怪哦,它以前见到你又不会叫,现在怎么会叫呢?”
“它肯定是眼睛痛得难受喽,心情不好,叫两声也就不疼了。这就好比小孩子病了去打针,疼了,就会哭两句,一样的道理。”余半文欲盖弥彰,心里却说,“拐叔,你家的狗眼就是我用扁担捅的,谁叫它狗爪子痒痒,来扒我睡的窝棚呢?我是把你当成贼了,也怪不得我。”
“这条狗我养了几年,最会看门,希望过几天它的眼睛会好起来。”余正飞抚摸着狗头说,“别叫别叫,他是猴子,你不认得他了呀?”
“肯定会好喽,消了肿就会好。”余半文知道了真相,便回到了家里,觉得挺好笑,自个儿乐了好一阵子。
下午,余半文要回学校去上晚自习,如果不去,明天早上去也可以,只是要起早。余小丽来邀他一起去学校,手里拎着一罐子咸萝卜和一小瓶霉豆腐。余半文的菜和余兴文的菜一样,都是咸菜。
过了一会儿,余半文兄弟俩和余小丽,顺着田间小路往学校赶去。
秋收后的田野,被金色的余晖洒满。田野里,稻谷的香气弥漫,那是收获的喜悦和丰收的甜美。深蓝的天空与地平线交相呼应,远处的山峰仿佛也被秋色所感染,点缀着微光。
一阵轻风吹过,那些还未收割的稻穗随风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和谐的自然之声,与他们行走时发出的脚步声相呼应,带给人一种莫名的安慰与感动。现在没有了夏日的热烈与忙碌,留下的是一份淡淡的宁静与从容,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不仅是一幅画,更像是一首无声的诗。
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到达了学校,大家都陆陆续续地来了。
此时,教室里没有几个人,余半文看到郭红秀正坐在自已的课桌边,低着头看书。他弯下腰看了看自已的抽屉,如他所猜想的一样,又发现了一张纸条。
他瞟了一眼郭红秀,郭红秀也正扭转头来看他,两人的目光相撞,羞得他脸上火烧连营,好像头发和眉毛都快要烧着了,赶紧低下了头。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带来的菜放进抽屉,碰到里面的搪瓷碗,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课桌上摆好了书本之本,他见旁边没有别的同学,才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了几句问候语:现在是秋收的时候,你家一定种了好多亩田吧,回家一定很辛苦,一定要保重身休。
纸条没有留下姓名,但他从笔迹就可以看得出,这就是郭红秀写给他的。她经常这样关心他,他似乎也习惯了,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感动,似乎变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现在,他并不反感她有事没事给他写纸条,但他从没有给她回过纸条。他怕被别的同学发现,尽管他们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哪怕是最纯洁的友谊,他也不想让人知道。
而今,班上有好几个同学患了疥疮,身上散发着一种难闻的硫磺味。这种皮肤病最容易传染,染上了奇痒难耐,涂硫磺膏都止不了痒。如果盖了患者的被子,或者坐了患者坐过的热凳子,都会传染。有的同学周日不来住校,患了疥疮的同学怕冷,加盖了他们的被子,肯定会传染上。
同桌陈新红就染上了,手指缝中都有小疙瘩,时不时用手指去抠。那抠破了皮而渗出的脓水最有传染性,余半文和他挨得那么近,想不传染都难。
没过两天,余半文就感觉屁股和隐私处开始痒起来,而且越挠越痒,浑身烦躁不安,坐都坐不住。他赶紧去校外的小诊所买了一盒硫磺软膏,哪里痒就涂哪里,效果不是很好,还是痒。他一患了疥疮,哥哥余兴文也难以幸免,因为他们两人是睡在一张单人床上。一张单人床挤两个人翻个身都难,但没有办法,一人一床的话,家里没有那么多被子。
余兴文正在读初三,余半文就是睡在初三年级的寝室里,这是有违规定的。寝室长姓杨,见余半文爬上了床,而余兴文还没有回来,便想把余半文赶走,板着脸说:“你初一年经的学生睡到我们初三年级的寝室来,你明天就不要来了,来了的话,我把你的被子都给扔掉。”
余半文不知哥哥哪里得罪了寝室长,不敢和他争执,心想,这样来凶我,等我哥回来再告诉他。没过多久,余兴文就来到了寝室,脱了衣服爬上了床。余半文这才对他说:“哥,刚才寝室长不让我住在这里,说我再住在这里就把我们的被子给扔到外面去。”
余兴文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穿着短裤就跳下了床,冲站在寝室里的杨寝室长大吼:“我弟弟住在这里不行吗?你威胁谁呀?”说着,还推了杨寝室长一把。余兴文长得高大,杨寝室长不是他的对手,不敢还手。他们争吵着,有同学赶紧把老师叫了过来。
“我弟弟睡在这里又没影响谁,不让睡,有这样的道理么?”余兴文向老师解释吵架的原因。
老师也没有说什么,叫他们不要吵,快睡觉。这件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寝室长再也不敢凶余半文。余半文心想:“好在我哥有把力气,不然,我在这里真的住不下去,肯定会被赶走,那就麻烦了。”
一到晚上,余半文躺在床上,被窝里是热的,身上更是痒,两只手都忙不过来,使劲地挠。皮肤挠破了会结痂,结了痂又挠,非要挠出血来才不痒。一个晚上,他从身上挠出的痂估计都有半两。
这样痒哪里受得了,大家都说涂硫磺软膏没有什么用,要涂疥灵霜。疥灵霜是白色的,味道也好闻一点,余半文买了一瓶,涂过之后确实人舒服多了。
学校没有洗澡的地方,衣服一穿就是五天,患了疥疮洗个热水澡会好一点。到了周四的时候,余半文实在痒得受不了,管不了那么多,跑回家去洗澡换衣服。洗过澡之后,他涂了药,感觉身上不那么痒了。
任硕美烧了一锅滚开水,把余半文的衣服烫了一遍再洗,就怕他把疥疮传染给家里人。还好,除了他和余兴文患了疥疮,家里没有谁被传染上。
大概过了一个礼拜,余半文身上的疥疮面积才变小了,最后集中在大腿根部。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个较大的疙瘩,好像蚊子虰起的包,把里面的脓水挤出来,再涂上疥疮药都不能消掉,还是痒,可能身上的那些疥螨虫都集结在那里了吧。
余半文被疥疮折磨了那么多天,根本没有心思想别的,就是希望快点好,只要好了就有免疫力了,再也不会患了。现在,他身上只有大腿那里会痒,而且不是很痒,完全可以忍受得了,心情才好些。
这些天,郭红秀也给余半文写过几次纸条,主要是问他疥疮好些了么,还痒不痒。这样的关心他一点都不在意,因为痒的时候实在难受,躲在厕所里一阵猛抠,抠得鲜血淋漓,哪里还管得了她的什么关心,恨不得用刀把身上的皮削掉一层。
余半文的身上那么痒了,又收到了郭红秀写给他的纸条:听你说疥疮好得差不多了,我心里为你高兴。这些天,你受苦了,我也替你难过。
她给他写了那么多纸条,他从没有回过,决定回一张给他,但只写了八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别看余半文身上痒,心里可不痒,不想和郭红秀深交,作为普通朋友可以,希望她不要经常写纸条给他。在父母的鼓励和姐姐余春梅的影响下,他也想通过自已的努力把书读好,改变家里的贫困面貌,不再被人瞧不起。
又是周六,余半文心里还惦记着余正飞家的那条狗,决定去看看它的眼睛好了没有。
余正飞见到余半文,像见到鬼一样,摆着手说:“猴子,你有疥疮,不要靠近我哦,把我传染了可就麻大烦了。哎呀,见到你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家里人都没传染,你怕个鬼!”余半文没有见到余正飞家的狗,问,“你家里的狗呢?那只眼睛好了么?”
“好得差不多,起码还要半个月才能恢复。”余正飞生怕余半文靠近他,随时准备跑开。
“能看得见东西么?”余半文又问。
余正飞觉得奇怪,反问:“猴子,你怎么那么关心我家的狗?是不是你用砖头砸的?”
“是我用扁担捅的,嘿嘿。”余半文笑着说,其实说的是这实话,不说出来他心里憋得慌。
余正飞以为余半文开玩笑,说:“你就是没一句正经话。”
既然余正飞家的狗眼睛没有瞎,余半文也就没有必要再牵挂,心里的那点愧疚感也就不存在了,心里话:“好在我那一扁担捅得不算太重,真把拐叔家的狗眼给捅瞎了,这心里也难受啊。”
霜降了,地里的红薯叶子开始枯萎,一定要把红薯刨出来,不然就会烂在地里。余大富一家大小全上阵,挖的挖,捡的捡,挑的挑,忙了一天还没忙完。余半文的手上沾满了红薯藤的汁,比胶水还粘,洗都洗不干净。
红薯收上来了,还有很多事要做,熬红薯糖,制作红薯片,磨红薯粉,反正有干不完的活。
红薯粥是余半文的最爱,早上要吃两大碗,把肚子撑得圆鼓鼓的还想吃。在红薯粉里加两个鸡蛋,再放些调料进去,加水搅拌成糊状,倒在锅里一煎,味道特别好。红薯粉里加点虾米,加水煮成糊状,也很好吃。红薯简直就是改善生活的最佳食品,而且成本较低。每次回家,余半文都希望母亲能做这两道菜过过瘾。
这天,余半文意外地发现自已的课桌抽屉里有一个小罐子,里面装的是油炸的小鱼,他怀疑是别的同学暂时放在他这里的,自言自语:“这是谁放到我抽屉里的?不怕我吃掉么?”再一摸抽屉,摸到了一张纸条,还是郭红秀写给他的,有几行字:你经常吃咸菜和萝卜,这样对身体不好。我家里有很多小鱼,都是我爸爸从河里捞的,送一点给你吃,你不要嫌弃。
这也太意外了,上次他收了人家的笔记本没回赠什么,这次送上吃的了,他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可是,她既然送都送来了,还回去也不好,他想想算了,吃掉拉倒。
那些小鱼又香又脆,特别下饭,他是越吃越有味,不感激她都不行。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没有办法,他不得已给她写了一张纸条:以后你不要再送东西给我,我还给你你也会难堪。今天,我送一支钢笔给你,希望你用心学习,不要想别的事情。送给她的那支钢笔,他是咬了咬牙,花了两块钱买的。
她收到他的礼物特别高兴,时不时地扭过头来看他。有时,他们俩的目光会相撞,臊得他满脸通红,而她则伏在课桌上笑。
“这个小姑娘其实蛮可爱的,牙齿也不是特别铲,脸又白,又知道关心别人。唉,我这是想什么呢?”他的意志有些不坚定了,偶尔会想想她的好,可又不敢去想,好像这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他保证不再看她一眼,一定要用心读书,决不能分心,不然,对不起辛勤劳作的父母,对不起姐姐对自已的期盼。
晚自习时,他写完了作业之后便写日记,从不间断。他没有忘记舅舅老高说的话,要把农村人的真实情感写出来,真实的现状写出来,而不是教科书上的那种,要让后人知道农村人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可是,他读的书慢慢多起来,又觉得完全按现实来写,意义又缺少了些,达不到所谓的文学标准,也是苦恼的事情。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倘若按照这样的套路来,就要一个完美的结局,等于又圆了一个谎言,也要不得。他首次感觉写日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难就难在提炼中心,如果不提炼出一个积极向上的中心来,就是记流水账,意义也就不大了。
夜静下来了,他把作业写完了,始终没有瞟一眼郭红秀,却拿出了她送给他的笔记本,酝酿了一番,写了一则题目为《金银花》的日记,特别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