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丽怕余半文又要发火骂她壮婆子,说:“半文哥,前面真的没有可吃的草,还是掉头好。”
纵然余半文心里极其反感,而考虑到自已是村里公认有出息的人,便没有作声,一拉牛绳,掉了头。
余小丽家的水牛吃草快,走得也快,不像余半文家的老黄牛,吃起草来像大家闺秀一样,细嚼慢咽。见余小丽家的水牛急着要往前走,余半文不满地说:“叫你掉头不掉,现在又急着想过去,我家的牛不要吃草呀?”
“吃了一遍还要吃,磨牙齿哦。”余小丽使劲拽着牛绳,不让牛往前蹿。
“一大早就碰到你!”没有办法,余半文只好牵着牛往前走,不让它吃草。
见余半文让了路,余小丽受了气也没说什么,在小水沟的尽头把牛牵到渠道边去吃草。
余小强还在那里朝余半文招手,想叫余半文到他那里去放牛,好聊聊天。但是,余半文见余小丽往那边去了,就不想去,他可不想让自家的牛吃带着口水的草。
大人只要看到有孩子在自家田边放牛就不放心,怕牛会吃禾苗,总会跑过来看一下。余半文正在余夏根家的田边放牛,她老婆黄菜花急急地跑过来了,看了看说:“猴子,好好看着哦,别让牛啃我家的禾苗。”他特别讨厌她,一声不吭,心里却说:“自已喜欢偷鸡摸狗,就怀疑别人也是这样,真是可恶!”
“猴子,听到了么?”黄菜花见余半文没作声,脸色还不好看,又说了一声。
余半文还是没作声,干脆把牛牵走了,也往渠道方向走去。
“猴子,你现在可不得了哦,大家都说你是小秀才。”余小强乐呵呵地牵着牛走了过来。
余半文刚才被黄菜花气了一下,心情不太好,说:“你那个婶婶刚才还以为我家的牛会吃她家的禾苗,特意跑过来看,人都会气死。”
“她就是多心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谁也不敢去她家的田边放牛。”余小强没有偏袒黄菜花,说,“你现在肚量大了,还让着那个壮婆子,要是我就不让,非要她掉头不可。”
“没有必要和女人一般见识,她不让,我让让也无所谓。”余半文非常大度地说。
余小丽似乎猜到他们在聊她,眼睛时不时地往他们这边瞅。余正飞的儿子余家昌正好牵着牛走到了她身边,问:“小丽,你瞅什么?”余小丽没理他,用眼睛盯着自家的牛啃草。
余家昌自讨没趣,可又不敢朝余半文和余小强这边来,就怕他们又要拿他来取笑,来一句:“笨笨呀,你昨晚是不是又梦见小丽壮婆了啦?”他把牛牵到另一边去放,转了一个弯,看见余旺子的女儿余小花在那里放牛,便说:“小花,你家的牛都吃肚子鼓鼓的,快回家去哦。”
“我家的牛怀了牛崽,不吃草也鼓鼓的。”余小花说话声音很细,就像春风拂柳。
余家昌问:“你知道猴子的事情么?抄作文,我觉得蛮丢人的。”
“后来不是没抄了么?听说也写得很好。”余小花说。
余家昌不以为然:“抄了总归是事实,谁又敢去取笑他呢?我若是做错了点什么事,他见着我就说,见着我就说。”
余小花嘻嘻一笑,说:“你现在也去取笑他呗。”
“我看见他都要绕路走。”余家昌说这一句话之前还特意回头看了一下,唯恐余半文就在后面。
余小丽估计也不想和余半文和余小强挨得太近,牵着牛走了过来。
余家昌又对余小丽说:“小丽,你知道猴子的事情么?抄作文!”
余小丽脸上没有表情,说:“他有那个胆量,我是没有。”
“你不觉得可耻么?我都替他害臊,脸皮太厚了。”余家昌一脸的鄙视。
余小花担忧的说:“笨笨,你可不要这么大声说话,让他听到了,你就麻烦了。”
“你们不要说出去哦。”余家昌心里确实有点怕。
余正飞从远处走来了,还没到他们身边就大吼:“笨笨,牛的肚子用针都穿得过,三个人挤在一起放牛,啃土呀!”
余家昌看到父亲来了,赶紧把牛牵到一边去。余小丽把牛牵到一块菜地边吃草,恰巧那就是余正飞家的菜地,他故意说:“壮婆子,注意点哦,我家的菜昨天刚喷了农药,别怪我没告诉你哦。”吓得她赶紧把牛拽走了。
放牛是每个孩子最苦恼的事情,但又不得不放。他们把牛喂饱了,还得赶紧回家吃饭去上学。
小学在村委,各个村子里的孩子背着书包,三五成群,走在乡间地小路上。余家村离小学有一里多路,相对而言比较近,有的村子离学校起码有四里路远,天气不好的时候,上学比较辛苦。
余半文吃了早饭,背起书包急匆匆地去上学,当经过余冬根家旁边时,口里有口痰,便随口吐在地上。哪知,在门口晒被子的黄菜花以为是在吐她。她当时没发作,但马上跑进家里,拉开后门,头夹在两扇门之间,对着余半文一阵骂:“吐蛆吐脓吐血!”她骂完就把门关上了。
余半文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不是骂自已,但边上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是骂自已,心里特别委屈,决定放学回家和母亲说。
余半文莫名其妙地挨了黄菜花的骂,心情很不好,整个上午都没心思听老师讲课。
中午放学回家了,余半文把黄菜花骂他的事情和母亲任硕美说了,任硕美并没有去找黄菜花理论,对余半文说:“你不要理她,她就是骂她自已。”
目前,任硕美什么都忍下来了,主要是家里有两个即将毕业的孩子,一个是余半文,一个是余春梅。还有一个原因,她根本就不想和黄菜花一般见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任硕美想忍忍就算了,黄菜花反而找上门来了,说余半文看见她就吐口水。余半文当即反驳,说当时嘴里正好有一口痰,不是吐她。任硕美没有和她争,只问了一句:“菜花,你说猴子看见你吐口水,以前他吐过么?”黄菜花哑口无言,任硕美又说,“如果他看见你再吐,不用你来骂,我嘴都会撕烂他的。”
黄菜花这就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余半文气得没有办法,又想暗中害她一下。但是,任硕美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们现在在村里受点欺负无所谓,忍忍也就过去了,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读书,书读好了,离开这个村子,他们又欺负得到我们什么?你整天贪玩,连初中都考不上的话,一辈子都受人的欺,那真是看不到天日了。”
余春梅和余兴文在住校,这天正好是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不用上课,都回来了。
晚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聊天,余兴文说:“就是姐读书好,全校排名第一,学校谁都知道,出了名。”余春梅趴在八仙桌上做作业,头都没有抬,非常认真。她一定要考上中专,为家里人争口气。
余春梅已然成了家里的骄傲,任硕美的脸上露出了欣慰地微笑,对余兴文说:“你也要加把劲,不用心,到头来也是难办的。”
余大富用硬币拔着胡须,边拔边说:“你以为第一名这么好拿的哦,我每次去赶集,都看到春梅坐在田埂上看书,就是怕教室里吵受影响。只要你们读书都读出来了,看看谁还有脸面来欺负我们家。”
余半文有些得意地说:“如果我考不上初中,小丽也肯定考不上,小强更不用说。”
“你总喜欢跟差生比,怎么不跟学习好的比呢?”任硕美鼓了一下眼晴,说,“马上就要考试了,看你这只红薯蒸没蒸熟,考得好就好,考得不好回家割茅草!”
说到读书的事,余德文和余春雪都没有插话,因为他们的学习成绩也不太好。任硕美之所以没有说他们俩,是因为他们还没到毕业的时候,暂时可以松一下嘴。
然而,为了孩子们,任硕美在外人面前忍气吞声,在余大富面前却无法忍受。
这天,也不知因为什么事情,余大富凶了任硕美一句,她气得老毛病又犯了,什么活也不干,躺在床上不起来。她一躺就躺了两天,余大富怎么样的安慰她都没用。
在学校住校的余春梅听说父母吵架了,母亲赖在床上不起来,赶紧跑回家。她一走到母亲的床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任硕美再也躺不下去了,说:“莫哭莫哭,我起床。”
这个家又穷又受人欺,父母还不和,余春梅伤心是有道理的。余半文在一旁看着母亲痛痛快快地起床了,心里非常感激姐姐,若不是她,母亲还不知道要躺到哪一天呢。为此,他特意写了一篇作文,题目就叫《我的姐姐》:
一说起我的姐姐,我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她那双大脚。小时候,我总觉得姐姐的脚大得像蒲扇,腿肚子也粗,和水桶有一比。姐姐力气大,一百多斤重的担子往肩上一扛,脸不红气不喘,走起路来震得地面咚咚响。
大家都觉得姐姐是耕田种地的好材料,可她偏偏不服气,念书非常刻苦用功,硬是考取了卫校,成为一名白衣天使。我们五兄妹只有她一个跳出了农门,全村也只有她一个,令我们几个没出息的既感到骄傲又感到惭愧。那时,母亲动辄喜欢拿姐姐和我们比,好像非要把我们羞死不可,我则喜欢伸出自已又长又窄的苦瓜脚来喊冤:“要是我也有姐姐一样的蒲扇脚,照样可以跳出农门,脚小没力气怎么跳得起?好像青蛙,跳不全是靠两只脚么?”这是玩笑话,母亲听了也不反驳。
姐姐自小就是个非常要强的人,做什么事都不甘落后。拿上山弄柴火来说吧,只要看到别人比自已弄得多,就不肯下山。有一回,天都快黑了,同伴直喊:“回家喽,回家喽!”她见人家篓子里的松果满满的,而自已的篓子是平的,一声不吭,又敏捷地攀上了高高的松树,用棍子拼命地打落松果。我知道姐姐的脾气,不敢劝她,只好拎着竹篮在树下捡。两个篓子装不下了,她还在树上敲打,直到竹篮也装不下了才罢休。我人小,瘦得像金丝猴,实在拎不动满满一篮子松果。她便一个人肩挑手提,晃晃悠悠往家赶。那回可能是太累了,我在后面听见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背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外表看似坚强的姐姐,其实内心也很脆弱,我见她流过不少泪。哥哥没有我听话,老爱和姐姐斗气,一斗起气来便扯死牛皮,扯上了两人就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一次,大年三十他们还扯,搞得家里一点喜庆都没有。母亲来了火,怂恿老实巴交的父亲把他们拎到外面去,他们才不敢扯了,但姐姐委屈得哭出了声来。我不忍心看到姐姐哭,就上前小声安慰她:“是你对,哥哥扯死牛皮扯惯了,别跟他一样。”她倒哭得更凶了。
姐姐从来都受不得半点委屈,这是事实。她和哥哥吵也是常有的事,但她从不顶父母的嘴,偶尔父母给了她点小委屈,便暗暗流泪,且边抹眼泪边拼命地找活干。我一直是姐姐的小尾巴,她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默默地跟着她学会了干许多农活。
姐姐和我们几个小的一样,最怕父母吵架,父母一旦吵起来,她便在一旁哭着劝,父母间的许多摩擦就是她的眼泪给润滑掉了的。
姐姐的学习非常刻苦,成绩在全校数一数二,我一定要向她学习。
我有一个好姐姐,姐姐是我的骄傲,也是我们全家的骄傲。
高鼻子语文老师邹德儿看了余半文写的这篇作文,大加赞赏,又念给了全班同学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