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春雪眨巴着眼睛说:“什么事呀?这么让你茶饭不思。你告诉我,我保证不说出去,保证!”
余半文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嘿嘿一笑,说:“对你说?可以呀,等你成了哑巴之后完全可以。”
余春雪皱起眉毛说:“等我成了哑巴,你也就憋死了,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懒得理你了。”说完,她就去厨房禀报给了任硕美,说不知余半文肚子里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任硕美心里欢喜,对余半文也是宽容了些,故而,淡然地说:“能有什么事憋得到你哥,就是扎了个钉子疼,愁不知什么时候复原,再就是愁以后作文能不能拿第一。愁就是上进心有了,不见得是坏事,不用管的。”
由于余小丽的宣传作用,外加任硕美也引以为荣,免不了也会向外人夸赞一下儿子的进步,因此,村里人都知道余半文的作文特别好,长大了真有可能会成为一名令人羡慕的大作家。
李香菊第一个觉得这里面有她的一份功劳,倘若不是自已慷慨大方借了十块现洋给余大富家压梁,就不会出这么一个可能有前途的儿子,因为之前余半文的成绩是相当一般,用她珍藏的现洋把新房的梁一压,立马就见了效。对此,任硕美也是深信不疑,打算再借一只母鸡给李香菊孵小鸡,只可惜她现在不需要,这恩情也就一时还不了。
余正飞一向拿余半文取笑,现在也改变了态度,对村里人说:“我是从来都觉得猴子是块好料,不然,我也懒得和他开什么玩笑,是觉得他实在聪明才想逗他。”这样一来,任硕美又觉得余正飞真的是个有远见的好人,难怪金寡妇会和他有一腿,被他的魅力给迷住了。
余小丽的母亲孟春姑的态度却和大家不同,觉得作文好不一定就什么都好,现在又不是封建社会,能靠写文章当官,所以,即使作文是班上第一也没什么好骄傲。为此,任硕美和孟春姑接触得少了,觉得她是个爱吃醋的人,心想:现在儿子作文好还没成作家,真成了作家她还不得醋死?
在村里人面前余半文算是出尽了风头,暗地里他却抬不起头,就怕一朝做贼终身是贼,不得不把悬挂在教室墙上的抄袭之作偷偷地撕掉了。那两个知情的女生始终没有把他的丑事张扬出去,对此他是感恩戴德。
经受了一次心灵的洗礼,余半文感觉自已成熟了不少,日记不用任硕美监督主动心甘情愿完成,也喜欢看作文书,模仿书上的写作方法,日子一长竟然也有章法了。他的一篇《我不敢说的事》写的就是自已经历的那场抄袭之后的心灵折磨,结果再次被高鼻子看好,又被挂在了土墙上示众。这下,余半文算是从那羞涩中解放出来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两个女生怀疑余半文是故技重施,搬了个凳子,拿了那本作文书,又坐在土墙下用心校对,结果没找到证据。那个多心的女生还说了句:“怪了,肯定不是这本作文书上的,可能他有几本,一定要告诉老师去。”
余半文听了很气,可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又不便发作,只是再也不觉得她们心好,而是爱管闲事的闲事婆。没有证据,她们还不死心,真的向高鼻子检举揭发余半文上次的抄袭事件。高鼻子却并不感到意外,反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了一番这样耐人寻味的话:“同学们,有人检举余半文同学上次的作文是从作文书上抄来的,结果我还挂在墙上让大家学习。其实呢,现在我不妨说白了,我早就知道。我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那样做呢?是这样的,是这样的,他之前的作文写得太差了,我想用这种方法激励他。我是这样的,这样的想,如果他知羞自然会用上功把作文写好,如果他不知羞我真的也无能为力。现在看来,看来,他是知羞的,也就用上了功,把心里的‘羞’字去掉了,换了一个‘荣’字,这恰是我想要的结果。大家明白我的意思么?是这样的,是这样的,有句话叫‘知耻近乎勇’,假如连羞连耻都不知道,那真的没救了。我在此祝贺余半文同学,你真的有进步,你写的那篇《我不敢说的事》,我看了都很感动,很感动,真的。你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大家鼓掌!”
现在,摆在余半文心头的是过往的耻和现有的荣,也把他折磨得够呛,心里憋着的事还是不敢向家里人吐露。可余小丽知道全部,免不了又要替余半文宣传宣传,大家听了“耶”过之后还是“耶”,真的是意味深长。
“哥,你不敢说的事、憋着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还藏着掖着么?怪不得不吃妈赏给你的鸡蛋,是没脸吃,嘻……“余春雪笑笑眯眯地说。
“知道了就知道了呗,我也不怕了,你们又笑得到什么?”余半文无所谓地说,“我现在就告诉妈去。”
余春雪说:“晚了,妈早就知道了。”
任硕美正好来了,余半文眼巴巴地看着她,真要他自已开口说那丢脸的事儿还挺不容易。余春雪在一旁怂恿:“哥,你说呀,妈就在面前,把你那抄作文得第一的事情说出来,光彩着呢。”
任硕美开诚布公地对余半文说:“你以为你瞒得了我,你的语文老师早就告诉了我,说你很难救,试着用那种方法试试看,如果真不行的话,你真的就没得救了。你能有进步,我也很高兴,不会怨你的。”
余大富也走了过来,颇有点吃惊的样子,说:“这件事情倒是瞒天过海了,我到现在才知道。”
“让你知道,让你知道这戏就唱砸了!”任硕美白了余大富一眼。
老高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特意跑来,进门就说:“啊哈,人才,我名下出了个人才外甥,啊哈……”
时值黄昏时分,估计老高选这个时间段来是做好了要大喝一场的思想准备。余半文放牛回来了,正伏在摇摆不定的破书桌上写作业,听到老高的声音没有出来,反而想把房门反锁,那“人才”两个字在他耳朵里确实有点像带刺的荆棘花,刺得难受。他有一道数学题做不出来,心想:“做不出来宁可错就错,也决不请教舅舅,今天也不知他要说多少话了。”
任硕美听见哥哥来了,腰间扎着那条当年令余大富欲火焚身,而今历经岁月沧桑,导致褪色破损的花围裙,从厨房走出来笑迎:“哥,你来了,今晚就在我家吃饭,正好有酒,肉也有点。”
老高眉飞色舞地说:“正是来喝酒的,今天高兴!大富呢?还没有回来,在忙些什么呢?勤快人啊!”
任硕美满面春风,说:“一年到头也不见他屁股落凳,忙也忙不出个头绪来,你先坐坐,我去做饭。”
老高背着手独自在厅堂里转圈圈,赏赏屏风上贴着的年画和对联,自言自语:“《武林志》,东方旭,胡大海,好,扬眉又吐气。爆竹声声辞旧岁,梅花点点报新春,嘿嘿,除旧岁、报新春,好!”
余半文在房间里听着,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心想:“我这舅舅真是个人才,自我陶醉。”
此时,只听余春雪在说:“舅舅,你别站着,坐椅子。”接着,余半文就听见竹椅吱呀的响声,料想老高遵从了余春雪的意思落了坐。原以为这下可以安静了,但马上又听见老高在问:“春雪,你哥呢?不见人影。”
余春雪冲房间里喊:“哥,舅舅叫你呢,你出来吧。”
这般情形想躲着不出来都不行,余半文回了句:“知道了,我在做作业呢,快做完了。”老高一听,兴奋地说:“好,再大的动静也不分心,猴子,先把作业完成要紧。春雪,你哥是好榜样啊,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你要跟你哥学,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天都黑了,余大富才从外面回来,见到老高便说:“哥,你来了,今晚可有酒喝了!”老高疑惑地问:“平日你就不喝?”余大富有点尴尬地回答:“喝喝喝,一个人喝总是喝不出味道来。”其实,他平日被任硕美严管,哪里能想喝就喝,不过是顾点面子,自然要把话说得委婉一点。
老高也不太明白余大富的意思,从自身情况分析,说:“是啊是啊,一个人喝酒是没多大意思。”余大富在板凳上坐了下来,陪着老高说话。
作业算是做完了,余半文估计只做对了百分之七十左右,不管,把作业本收进了书包,迈出了房间的门。老高不等他说话,先开口说:“猴子,你这样就对了,我不会看错人的,我相信你将来一定有出息。”余半文被说得不好意思,不知如何作答,径直去了厨房。
余大富说:“是有点进步,作文还是班上第一。第一次第一是假的,第二次第一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不懂!”老高大手一挥,潇洒地说,“都是真的,是我一手策划的。猴子的语文老师高鼻子和我相当好,我们是同班同学,而他读书绝对没有我好。虽然他做了老师,我种田,但是,他还是要矮我一截,我比他厉害,各方面。我对他说我外甥成绩不好,而有天赋,就给他出了那个主意,意思是激发猴子的上进心,他一一照办了。结果呢,真的效果很好,大家都看到了。”
“哦,我还以为那高鼻子教书真的很有一套,原来都是你的谋略!”余大富如梦方醒般,不得不佩服老高。
老高进一步说:“也不是谋略不谋略的事情,我只是将心比心,一旦耻辱在心,就势必想摆脱,就一定会竭尽全力。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喝了点墨水的大丈夫,种田!有耻辱感吧,我就不信我站不起来,我照样站起来了,谁又敢小瞧我半分?人家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我不图名不图利,不当和尚不削发,光阴分秒点滴惜年华,也是活得有意义有价值。”余大富听不懂这些高谈阔论,但频频点头称是,尽了主人的心意。
菜上了桌,也不见几样好菜,除了一盘红椒杀死猪肉的荤菜之外,另外加了一道爆炒花生米,其它都是素中的霸主,如萝卜、干咸菜、白菜之类。喝酒不嫌菜贱,尽兴就好。有老高在,余大富沾了光,怎样地喝都可以,且老高是为儿子的作文进步高兴而来,也算是喜事,更不必顾及老婆的暴躁脾气。
他们喝得正起兴,雀斑脸胡巧云和金寡妇来了,可能她们是相约一起来的,否则不会前脚跟后脚。她们坐下恭听了老高的一番高见之后,两人都表示想请他帮个忙,也把自家的孩子的成绩搞上去,特别是作文成绩,哪怕有余半文一半好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