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春雪得不到余半文的帮助,她自已挪个步子挨向桌子,羞羞怯怯的样子着实讨人喜欢。老高轻声地说:“春雪,夹肉吃,不要害羞,一家人。”
余半文吃饭的时候老高没有说读书的事,待他到厨房放了碗才说:“猴子,有信心考上初中么?”余半文扭了扭身子作答:“不知到时考卷难不难,难的话就不好办了,要是易的话就考得上的。”
“这是什么话?难者难,易者易,你就不知道用点心上去。”余大富插话。
“反正呢,壮婆子考得上我一定考得上。”余半文说。
任硕美此时才端了一碗白米饭过来,听了余半文的话,气有些不顺,大声说:“你只会跟小丽比,怎么不比班上读书好的?和人家女孩子比你也不脸红。”
老高想说话一时还没机会,见他们稍微嘴慢的时候才干咳了一声,说:“猴子,舅舅看好你,你要有信心才对。我看你数学差了点,语文还可以,有很大的提升潜力。读书读书,说的就是读,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数学是不读的,主要是要多思考,你现在要多想一想,就不会偏科。”
老高本还有话要说,任硕美嘴里的饭团一咽,说:“你看你舅舅对你多好,在教你呢,你要好好听着,别考不起丢了人!你舅舅觉得你可能会成为作家,你不能让他失望,好好学习,用上心去,每天只知道玩玩玩,玩会长肉么?玩死你!”
余半文在任硕美面前直不起腰来,不敢争辩,只管听她的嘴像机关枪一样扫射。
对于妹妹的这套教育方法,老高是不赞成的,他在长条凳上欠了欠身,直截了当地对余半文说:“猴子,我觉得你的头脑蛮灵活,想象力丰富,以后你每天坚持写日记,我敢保证,过不了多久你的作文就是全班第一的。我有这个信心,你有么?”
余半文不知所以地点点头,不点这个头,又怕任硕美的机关枪扫来。点了头就证明儿子接受了教育,就有希望,任硕美也就不再指责。
说到写日记,余半文是最头疼的,但答应了舅舅要做的事不做不行,母亲监督得紧,一天不写,就来一句:“猴子,你怎么答应你舅舅的?你这个人有用么?你不如早点死了算了!”他深感舅舅两兄妹太不像话,不把猴当人看,苦不堪言。
要想在班上作文出色,凭余半文自已的水平一时半会达不到,他心知肚明。但是,他达不到也要达到,要想方设法。
一次,鼻子比余正飞还要高的语文老师邹德儿布置了一道家庭作文,余半文回家不知该如何下笔,灵机一动,拿了一本作文书来抄。抄作文也累,不能全抄,他采用摘抄的办法,心想,敷衍过去拉倒,谁稀罕什么作家呢。
岂料,余半文这一抄抄出大麻烦了,他的作文被高鼻子邹德儿表扬了一番。这还不算,高鼻子还把写得好的同学的作文用一根细绳拴住,挂在教室后面的土墙上示众,余半文的大作也挂出来了。他心里暗暗叫苦,真怕别的同学也有自已那本作文书,那么就露馅了,就无地自容了。
两天过去了,一点事都没有,可是到了第三天,有个女生拿着和余半文一模一样的作文书对着他的大作一一校对,并且丝毫不顾抄袭者的感受,说:“哎呀,对上了,一个字不差,是从这本作文书上抄来的,我说他怎么写得那么好。”
余半文就在旁边坐着,顿时脸上就像着了火一样地烧啊,就恨找不到地洞,找得到他肯定钻了进去,永世再也不出来了。好在那女生还算仁慈,未向高鼻子举报,不然,这戏真不好收场。
羞愧难当,放学了,余半文软耷耷地往家走,一不留神,还踩到了一个钉在木板上的铁钉,铁钉破了鞋底,扎进了脚后脚。真是祸不单行,他咬紧牙关把钉子拔了出来,疼得是嗷嗷叫。
余半文瘸着脚往回走,走一段嘴里就来一句“他妈的”。走了这霉运,没想到在村口还遇上了老冤家拐叔余正飞,被他取笑为瘸猴。余半文疼是疼,嘴里可不服输,说:“你笑死得了!拐拐,你当然会笑,这下你可真的有伴了。”
余正飞仍是笑个不停,说:“这样还嘴硬,要是两只脚都扎个钉子你就服了气。”余半文懒得理他,实在疼得厉害,得抓紧回家涂点煤油。
进了家门也不见有个人在,余半文只好自已动手,拿了用墨水瓶做的煤油灯来,往被钉子扎了的地方滴了几滴煤油。大家都是这样说的,并且这样做的,只要被钉子扎了,滴几滴煤油就不会发炎。
余春雪走了进来,瞅着他问:“哥,这是怎么弄的呢?疼吗?”余半文此时算是像个做哥哥的,没有凶她,说:“他妈的,走在路上被钉子扎了一下,可疼死我了。”
“妈妈知道么?我去告诉她。”余春雪扯长脖子喊了一声“妈”,未听见回应想出门去找。余半文说:“春雪,你也看见了,我是走不得路,你帮忙放一下牛,好么?”
余春雪不乐意,又不好回绝,说:“哥,你放心好了,牛爸会去放的。”余半文可不高兴,又来了老脾气,说:“你记着,好好记着,这么懒!有那么一天,你若是也被钉子扎了,我也不会照顾你,你只管疼死吧。”
“哥,你怎么这样说话呢?自已被钉子扎了,也希望别人被钉子扎,我走路会小心点,你是希望不到。”余春雪说完就走,不管他了。
余半文肚子里的气又飙了上来,冲她的背影说:“这么懒,出门就有个钉子在等着你,信不信,走着瞧!”余春雪气也上来了,转过身说:“你两只脚都扎了钉子我才高兴呢!”
“蠢婆!”余半文哪里由得她这样咒自已,大声地说,“你和那拐拐说的一样,一个拐一个蠢,长大了你干脆嫁个拐子算了,天生一对,真般配!”
余春雪气得差点哭起来,一甩马尾辫走了。
“万事不顺、万事不顺啊!”余半文口打唉声,瘸着脚去放牛。
余半文手里牵着老黄牛,走路确实脚疼得不好受,想试试老黄牛的力气,也顾不了大人说什么骑黄牛胯下会烂的迷信,鼓着劲爬上了牛背。老黄牛似乎也知道小主人的脚受了伤,平平静静地迈着方步边走边吃草,没有甩背也没有扬蹄飞跑。可是,当老黄牛看见水塘时就变了样,急急地走起来,想去喝水。
这下可坏了,弄不好人会掉到河里去。余半文嘴里直“喔喔”,但喔不住牛一心向河的脚步,急得没有办法,想滚下牛背怕摔伤,好在旁边有株柳树,便赶紧用手扯住树枝。老黄牛在河边喝水,他活脱脱像只猴子在树上荡秋千。他从树上跳下来,脚落了地,心才踏实多了,心想,命大命大,不然的话非死即伤。
老黄牛没听余半文的“喔”声执意要去喝水,这是相当不尊重主人的行为,他越想越来火,本来想用脚踢它几下,无奈脚现在有伤踢不得,改用手在牛的肚子擂了两拳,骂:“你这个老东西,不知道老子脚受伤了吗?偏不听话,口渴了忍忍不行吗?我巴不得你也踩上一个钉子疼死你。”
不敢再骑牛了,余半文瘸着脚放牛,在菜园的一角看见母亲和妹妹,更不幸的是还看见余小丽也在,三个人正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什么。不用拿二两棉花去纺,他心想:“糟了糕,一定是壮婆子在和她们说自已抄作文的丑事。”他把牛绳一拉,调转牛头想先避开,好有时间想想对策。
不料,余春雪的眼睛像贼一样发现了余半文,用手一指,嘴里还说了句什么。他对这个蠢婆妹妹更是恨之入骨,巴不得她踩到三个钉子,彻底疼死她拉倒。
任硕美大步流星地朝余半文走来,脸上并未见风雨欲来青烟满楼的气色。他心想:“可能抄作文是不怎么严重的过错,抄作文等于抄生字,也是学习的一种。不然,妈的脸上一定会有冲天的怒气。”
任硕美近在咫尺,余半文两眼茫然地看着她,以静制动。
“猴子,牛我来放,你回去吧。瘸着个脚,当心发了炎。”任硕美要他回家。
余半文想不到是这么好的待遇,很受感动地说:“妈,我一点都不疼,一点没事,还是我来放吧。”
任硕美的脸又板起来了,命令:“叫你回家就回家!在家也不要闲着,看看书,好好写写日记,争取下次作文还是班里第一,万不可骄傲自满。”
这时,余半文才明白过来,余小丽是把自已的丑事当成了好事汇报给了母亲,虽然这有些欺上瞒下,羞是蛮羞人,但是,总算风平浪静,也是幸事。他再看余小丽,正和余春雪肩并肩往村子里走,在斜阳的照耀下,余小丽的背影足可以包下余春雪。
晚上,任硕美特意煮了三个鸡蛋犒劳余半文,奖励他的作文在班里名列前茅,鼓励他再接再厉。余半文对着三个鸡蛋如同对着三张鬼脸,放开胃口来吃太难了。他感觉实在无颜吃下去,问余春雪:“春雪,来,这三个鸡蛋给你吃。”
余春雪以为余半文是在讽刺自已,嘟着嘴说:“你写了篇好作文也不用这样心高气傲,这样来羞我。你吃你的,我不会流口水。”余半文悄悄地说:“好妹妹,我不是羞你,我真的吃不下!不吃呢,妈可能又会生气,一生气,我们家就鸡犬不宁了,懂么?”
“哥,你真不想吃吗?是真的吗?”余春雪见余半文不像是说假话,近过来问,“你今天是踩了钉子没有胃口吧?”
“是这回事,我真的不想吃,你把这个任务完成我就感恩不尽了,快吃!”余半文把手里的碗塞到余春雪的手里,说:“快吃,我帮你看着,不能让妈看见,快吃!”
余春雪还有疑问:“哥,吃了你的鸡蛋有什么条件?太苛刻了我宁愿不吃。”
余半文很着急,说:“吃了我的鸡蛋,我会逼你下三个鸡蛋出来吗?你又下得了吗?告诉你,什么条件都没有,快吃!”春雪这才张大嘴巴,三下两下就把碗吃空了。
余半文拿了空碗去厨房放,任硕美问:“鸡蛋好吃么?”余半文点点头,她接着说,“好吃的话就用点心,我们家还指望你有出息呢,你有出息我脸上也有光彩。”
余半文又点了点头,赶紧回到厅堂,而觉得在厅堂坐着也难受,就进了自已的房间。他正坐在床沿上发着呆,余春雪推门而入,仍然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吃鸡蛋。
“有件事情憋在我心里好难受,可我又不敢说出来,难过啊!”余半文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