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我知道你的心，是我对不起你啊……”余秋生哽咽着说。廖子英在一旁直抹眼泪。
长这么大，这是余半文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心想：是啊，四叔再不好，可他也是爸的亲弟弟，从小一起吃着苦长大的兄弟，现在，他病入膏肓了，爸怎么可能不伤心难过呢？
余秋生一死，余其进这个大家庭少了一个男丁，和陈发英家比起来，力量悬殊太大了。如果再发生什么打架的事件，准得吃亏。好在自从九指余春根病死后，两家人都会忍让一下，吵嘴的事是有，但从没有大打出手过，不然，余其进一家人的日子可真没法过了。
到现在，村里已有几户人家买了自行车，有的买新的，有的买二手的。余大富紧跟潮流走，买了一辆三手的，十块钱，大品牌：永久。
三手货就是三手货，自行车的钢圈锈迹斑斑，刹车没有，轮胎磨成了光头，但能骑能跑，不过要有些胆量才行。拥有了自行车，就是房有车，对于一个农村家庭来说，是值得自豪而又骄傲的事情。余半文最高兴了，像捡了个宝，不会骑不怕，可以练。
别看余半文读书不行，练手脚功夫吃得苦，一有空就推着吱吱叫的破车到晒谷场勤学苦练，膝盖、肘部摔破了皮也不喊半个“疼”字。
永久牌自行车高，他只能踏半脚，踏半脚容易掉链条，比较烦，不过这丝毫不减他练车的兴致。最要命的是没有刹车，他想停下来只能撞高坎或者草垛，墙不敢撞，反弹力大，人摔倒时蛮重，把手要是顶到肚子会翻肠子。
余小丽家也买了一辆二手凤凰牌自行车，轻便型，比余半文家买的要新多了，刹车灵，好骑。余小丽比余半文多练了半个月，前上和后上都没问题， 在晒谷场上转圈稳稳当当，但不敢上路。余半文试骑了一下她的凤凰，觉得比自已的永久好骑多了，而嘴里依然说：“骑得一点没劲，太矮小了点，女人骑骑还差不多。我的永久才骑得过瘾，你试试就知道。”
余小丽哪里敢骑他的破车，不免又被他嘲笑了一番，主要是笑她没有胆量，永远做不了穆桂英，只能做个小女人。她本来就是个女人，这样笑她也不怎么难过。
余小强骑的是崭新的飞鸽，敢上路，也不敢试骑余半文的永久，也被他点评为小女人。余小强有点不服，说：“猴子，别这个小女人那个小女人，追得上我算你是大女人！”说完内陆就蹬着飞鸽跑起来。
明知撵不上墩子余小强，也明知破车骑快了刹不住车，可余半文又不想被羞辱，只好硬着头皮在后面追。
余小强真要加足马力跑起来，余半文不可能撵得上，但他故意和他保持一段距离，让他在后面拼命地追，嘴里还挑逗说：“猴子，快点骑呀，我都快吃不消了，我都快成小女人了！”就像耍猴玩一样。
余半文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在下坡的地方屁股离开座垫，在横梁上左扭右扭，脚下好似纺纱一样转得飞快，这下车子可真快了许多。余小强回头瞄了一眼，顿时寒毛就竖了起来，永久快要撞上自已的飞鸽了，赶紧也加快了速度，心里话：“好你个猴子，没有刹车也敢骑这么快，这不是玩命吗？”他们的距离很快就拉开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头水牛突然从水沟里蹿到他们中间来，挡住了余半文突飞猛进的路，他惊慌失措，“呀呀呀……”地叫了几声，径直就撞到了牛的肚子上，人仰车翻。
牛有牛脾气，被撞疼了，调转头把刚从地上爬起的余半文一拱，拱到水沟里去了。
余半文掉到水沟里脸都吓白了，可那头水牛还不走，站在路边瞧着他，好像在说：“猴子，敢撞老子，上来，再拱你一角。”
余半文本就摔得够疼了，现在又被牛拱到水沟里，二次受伤不说，面子是肯定没有，用手抠了一团泥朝牛扔过去，正中了牛眼，牛这才跑开了。他爬上路，也不知到底哪里疼，说：“妈的，你这死牛还比猪婆嘴厉害么？不走，看我怎么收拾你。”
余小强也吓得不轻，唯恐和余半文比赛出了事，那他也逃脱不了责任，推着车子走了过来，问：“猴子，你没事吧，可把我吓死了。”
余半文用手抹了抹身上的泥巴，说：“这牛是哪个鬼养的？这么坏，找他算账去！哎哟，腰上有点疼。”余小强帮他看了看，腰间被牛拱紫了一块，别的地方还好，没什么大碍。余小强告诉余半文牛是余正飞家的，因为牛尾巴上没有毛，是他用火烧掉的。
余半文一身脏兮兮的回到家，任硕美原则上也要天经地义地抽一顿他，待问明了原因她是恐惧胜过怒气，又觉得这是老祖宗保佑，不然，儿子的命肯定没了。寻根究底，她把责任归结到余大富的身上，怨他不该买辆没刹的破车，买不起新的不买也不会出这种要命的事。余大富没有争辩，推着自行车到集市上装刹车，修车的人说，即使刹车装了也管不了几天，钢圈锈了刹条磨损快。
余大富装了刹车回家用细沙彻底打磨了一下钢圈，效果好多了。有了刹车，余半文骑起来心里有了底，可谓是得心应手。
这天，余半文正在晒谷场上练车，余正飞走了过来，夸赞：“猴子，不错，骑得蛮稳，可以拉着壮婆子上街了！”余半文还没有找他算账，心里本来就堵着一口气，现在他又拿小丽来取笑他，这下更是有些恼火，说：“拐拐，你家那头尾巴没毛的牛把我拱到沟里，我还没找你算账，你说，该怎么办？”
余正飞笑笑说：“又不是我把你拱到沟里去的，是牛，找我有什么用？”
余半文就等他说这句话，说：“这是你说的，好，我去找你家的牛算账，你不要管。现在牛尾巴的毛被人烧了，到时牛尾巴都找不到，你就会服。”余正飞听了立即明白过来，说：“怪不得，原来真的是你烧了我家的牛尾巴，你尽干这种没尾巴的事，我找洋猪婆说去！”
余半文急了，说：“拐拐，你别无中生有，我何时烧了你的牛尾巴？你的牛尾巴我烧过吗？你拿出证据来，乱污蔑人。”
“不是你，哪是谁？男子汉敢做要敢当！”余正飞这样说，也就是想激他把真凶说出来。
“你想叫我出卖朋友，门都没有。”余半文就是不肯说。
“朋友？不是你就是小强，反正就是你们这十八罗汉！干没尾巴的事，像话么？”此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余正飞并不想追究，只是嘴里说说而已，并没有去找任硕美告状。
余半文在玩的方面是一流的，可是眼下是读五年级，万一小升初两门功课及不了格是升不了初中的。父母亲怎样地担心不用说，他自已也时常会念叨这一关，真考不上初中留级极没有面子，一直以来他都是比较重面子的人。
老高任享根去太平赶集要经过余家村，这天在街上遇到了妹妹任硕美，任硕美邀请他到家里吃午饭，他想想自家也没什么急着要干的事，也就答应了。买了些菜之后两人一道返回，在路上任硕美说出了自已的担忧，怕余半文考不上初中，面子是小，留级耽误了一年也不好。老高点点头，说：“别看猴子身上没肉，个头是比较高，留一个级在班里更显得高了，他自已也会觉得不好意思。”
任硕美把希望寄托在老高身上，说：“你这个做舅舅的今天帮我说说他，叫他用点心，我们说是鸭背上泼水，看看他会听你的么？”老高觉得妹妹是抬举自已，当然是满心欢喜答应帮这个忙。
老高来了，任硕美没忙别的，早早地就开始准备午饭。余大富也不出门干农活了，在家陪着老高聊家常，主要也是聊些鸡毛蒜皮的事。
老高答应了任硕美要开导一下余半文，心里觉得应该先摸一下底，便翻了翻他的作业本，只见字迹潦草，做错的题占了大半，禁不住叹息了一声。任硕美到鸡笼抓鸡蛋煮给老高吃，见他在翻看余半文的作业本，随口问了句：“哥，十有八九是做错了吧？”
老高摇了摇头，回答：“做错的比较多，也不是没有长处，好像这个造句，就很有意思。”
“造的什么句？他也能造出好的句子来？”任硕美手里捏着三个鸡蛋，想听听。老高朗声念起来：“我妈胖，我爸瘦，我妈像秋天，丰收在望；我爸像冬天，寒山一座。这是两个‘像’的排比造句，不错，很形象，有点诗意哦，哈哈……”
任硕美听了咧着嘴笑起来，但觉得不好，说：“哪有拿人和季节比的？这肯定不对了。”
老高解释：“这不是比得对不对的问题，证明他还是有想象力的，不然也想不到这一点上去。我觉得他应该是作文的料，说不定哪天也能成为一个作家。”
任硕美不无奉承地说：“猴子能有这方面的天赋，我想也是有原因的，跟遗传有关，想必是遗传了一些你这个做舅舅的种。但愿如此吧，他若真能成为作家，也是为祖宗争了光。”
老高继续发表高见，说：“玉不琢不成器，即使有天赋也要后天磨练才能成器，等他回来我再好好和他叨叨。”
等余半文放学回到家时，老高已吃完了三个鸡蛋一碗面，正和余大富坐在八仙桌边喝酒。余半文见到老高，笑了笑，把用蓝布做成的书包往火桶上一扔，跑进厨房添饭吃。余大富撇了撇嘴，有些过意不去地说：“这个猴子一点不懂礼貌，见到舅舅也不叫一声，这书怎么读的？”
老高不以为然，呷了一小口谷烧酒，然后慢条斯理地说：“现在的小孩都是这个样子，没什么，会笑一笑也是不错的。有的小孩见到长辈理都不会理，好像长辈是透明的。”
不一会儿，余春雪背着白底红花的书包跳了进来，见到老高脸就红了，有些手足无措。余德文也走进来了，见到老高嘻嘻一笑。余大富冲他们说：“你们俩快叫舅舅。”
余春雪嗲声嗲气地叫了老高一声舅舅，奔向厨房去了。余德文也叫了老高一声舅舅，慢慢地走到厨房去。
余春雪一进厨房，就听余半文在说：“你急什么？饿死鬼是么？”任硕美正在厨房喂猪，说：“吃顿饭都这样争，每天都是这样。”
余大富对老高说：“每天都是这样，耳朵都会被吵聋。”老高似乎还是偏向余春雪，说：“怎么说女孩子还是懂礼貌一点，我横竖觉得春雪蛮可爱。”
余半文端了饭碗来到桌子旁，依然倒转筷子来夹菜，余大富提醒他说：“刚开始你又没有用筷子吃饭，筷子上没有口水你也倒过来夹菜！”余半文摇晃着小脑袋笑了笑，说：“都习惯了，不记得哦。”
老高也笑，夸赞：“这个习惯好。”
余春雪端着饭碗站在一旁，不好意思到桌边夹菜，低着头翻着眼看着余半文，有点想他帮个忙。余半文可没这么好，对她说：“自已去夹菜，不敢去就吃光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