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强转过身来，见到前进老者，笑了笑，说：“拦住他，不让他过去。”他们三人站成一排，列队迎接前进老者。
前进老者是附近颇有名气的人物，家住李家村，孤身一人，经常在这条小路上来往，因为他唯一的妹妹嫁在孟家村，去一次就能捞顿好菜好饭吃，也就经常记着去。他去时路上也不闲着，捡些干树枝藏在隐蔽住，回头时再带回家。
有一次，余半文发现了前进老者藏在荆棘丛下的一扎干树枝，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前进老者返回时不见了那扎干树枝，围着菜园转了三圈，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说些什么，没有破口大骂，有点失落地离开了。余半文偷着乐，心想，看你还敢在菜园边上藏宝么。
前进老者有名气的原因是，他一见到小孩子便会掏出随身携带的毛主席语录来念，孩子们围着他并不是听他读语录，而是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演。最精彩的表演当然是他唱国歌：“前进、前进，进进进……”每回都能听到他高亢激昂地唱“前进”，大家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字，都叫他“前进老者”。有知情人说，他年轻时当过兵打过仗，但神志有些问题，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前进老者并非杜撰的人物，有据可查，确有此人，早已去世。——笔者注）
前进老者依然穿着那件从来没有换过的粗布青衣，腰间依然扎着那条黑得发亮的布绳子，见到余半文他们仨，咧着嘴笑。他的当门牙下岗了，脸上的皮又皱得厉害，笑得并不好看。“前进老者，唱歌，今天不读语录，好么？”余半文说。余小强和笨笨在一旁笑。
“要读要读，读了再唱。”前进老者掏出红色的小本本又开始念，念完了才唱“前进”。
“前进老者，你丢过柴么？一扎干树枝，菜园的荆棘丛下，记得么？”余半文边说边摆动身子笑，说，“我知道谁捡了你的柴，你想知道么？”
前进老头沉默了片刻，没说话，移动脚步，要走。
“是谁这么缺德，偷人家老人家的东西，生个孩子都没屁眼！”余小强骂了一句。
余半文猛地推了余小强一把，说：“你妈的，就是老子捡的！”
余小强打了个趔趄，反手要推余半文，余半文往旁边一跳，没推着，嘴不停：“嘴臭还推老子，去娶壮婆子做老婆，推得动她是你的本事。”
余小强更是不肯饶他，说：“你才去娶壮婆子做老婆，看你还敢手贱么？”他追着余半文不放，一定要推他一个趔趄。
余半文蹦嘣跳跳围着前进老者兜圈子，余小强也跟着转，把前进老者的眼睛都转花了。前进老者实在受不了，干咳了一声，表情严肃，振臂一呼：“团结就是力量！”两人吓了一跳，估计再围着他转恐怕要挨耳光，都停住了脚步。
“小丽不在，你们这样在背后取笑她，我等会儿告诉她去，看你们怎么办。”笨笨在一旁看不下去了。
“壮婆子是你老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顶他。
笨笨不敢还嘴，病恹恹的样子，一步一步地挪走了。
前进老者背着手继续走他的路，余半文走到路边的菜园拎了一个竹编的园门跑到他跟前，说：“这是我家的园门，你拿去当柴火烧吧，我以后再编一个。”
“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前进老者肃然地说。
余半文急了，问：“那我拿了你的柴火怎么办？总该要赔的吧。”
“为人民服务，是我的光荣！”说完，前进老者气昂昂地走了。
“早晓得这样，鬼都不要他那扎树枝！”余半文后悔莫及。
“做贼心虚，早晓得，何必当初？”余小强笑他。两人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跌跌撞撞地往回走。
在爬满爬山虎的颓废的沙土墙边，他们遇到余小丽。
“小丽，笨笨想娶你做老婆，嘻嘻……”余小强嬉皮笑脸地抛出了这一句，自已差点笑断了气。
“笨笨想娶你妈做老婆，流氓！”余小丽又气又臊，骂完就跑掉了。
这下可惹恼了余小强，反正都成流氓了，索性唱起来：“壮婆子壮，打麻将，麻将雪雪白，抓住壮婆子打一百。”余半文觉得有趣，也跟着一起唱。
余小丽料定他们又要在背后骂自已，没跑远，就在墙后面，听了流氓二重唱，气不过，跳出来又骂了一句：“流氓，疯子，你们家斩族、绝灭！”才真正跑走了。
两个小流氓嘻嘻哈哈地又合唱了一回“壮婆子打麻将”，过够了瘾。
他们由村东往村西走，见李香菊家门前的梧桐树下有一堆人，急忙哈腰挤了进去。只见一个头发像抹了猪油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矮凳上补搪瓷碗，先是在碗的漏洞边涂了一层胶水，又在一块从牙膏瓶上剪下的铝片上涂了一层，用嘴吹了吹，然后贴在漏洞上，用手压了压。这一套完成，男子抬起头，站起身，阔脸上的黄褐斑很显眼，耗子眼闪闪发光。他手里举着补好的搪瓷碗微笑着说：“我这种胶水叫神奇魔水，大家瞧，一个破碗片刻工夫就变成了好碗，神奇么？而且漏洞补得相当牢固，不信，大家可以当场检验一下，用你们有力的指甲使劲抠，看看能不能抠下来。抠得下来，我这不叫魔水，叫口水。唾沫横飞，爆口水没用，事实胜于雄辩，大家抠抠看。”
补好的搪瓷碗在围观者的手中传递，你用大拇指剥，他用食指抠，那块剪成椭圆形的铝片就像长在碗上一样，就是抠不下来。余半文抢过碗也试了一下，纹丝不动，不禁发出一声赞叹：“果真神奇，这狗皮膏药粘得真牢！”
中年男子听了淡然一笑，说：“我姓万，万岁爷的万，但是，我不是皇帝老儿，皇帝老儿粘女人，身边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不粘破碗。”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他接着说，“我家住在五湖四海，人送绰号，‘万事通’。其实，我是万不通，要是通了，这碗补了还是会漏汤漏水漏油盐，走到哪里都会遗臭万年。实话实说，我这胶水是原装进口货，美国国家安全局保密配方，用于宇宙飞船、航空母舰、核武器等重要军事材料的粘合，耐火耐水耐腐蚀。美国佬是非常狡诈自私的，这个不用我说大家都知道，像这种高科技产品是绝对不允许出口的，但是，我万事通就是能搞到。怎么搞到的自然不能随便说，有一种说法叫‘走私’，以后大家见识多了就知道怎么回事。当然，我也是多少有点怕，万一消息传扬出去，恐怕就要被国际刑警通缉，蹲国际铁笼，那么大家也就无处可买这种国际一流的胶水，是相当遗憾的！所以说，请大家替我保密，千万不要透露我来过这个美丽而富饶的村庄。在日常生活中，这种胶水的作用不仅仅限于补补破碗，还有许许多多大家想都想不到的妙用，万某在此不妨给大家举个小小的例子。有对夫妻死不合，可谓是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一次吵得比较凶，老公一气之下给了老婆一耳光，这下可不得了。怎么不得了呢？老婆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八抬大轿都抬不回来，非要老公下跪不可。俗话说得好，男人膝下有黄金，能轻易跪老婆么？不可能的！可老婆不回来这日子也没法过呀，心里那个急呀。后来找到了我万事通，求我帮他想个万全之策。我想都没想，说你拿我这胶水去，到了丈母娘家先在自已手上滴几点，再握住你老婆的手就万事大吉了。结果如何呢？在胶水的作用下，两公婆的手粘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丈母娘心想，要是女儿不走，姑丈也走不了，养两个人，家都会吃光了，于是，打圆场把女儿劝走了。这件令人头疼的夫妻矛盾就此灰飞烟灭，全仗我这胶水，要不怎么敢称神奇魔水呢？”
“那他们俩的手现在分开了没有？总不至于一世粘在一起吧，怎么过日子？”李香菊慈悲，急切地问。
“放心，最后分开了，到医院做了手术，每人手掌上割掉一层皮才分开的。从此之后，老婆受了再大的委屈也不敢回娘家了，就怕我这胶水的威力，就怕再脱一层皮。”万事通得意洋洋地回答。
“掉一层皮！你这哪里是帮人家，纯粹是害人嘛，用你这胶水，还不如下跪呢。”壮牯余建山唏嘘不已。
“哎，不如下跪！你这种男人就是跪搓板跪惯了，怪不得长不高。要想个子长得高，就得用我这万能胶。”万事通很鄙视的样子。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万事通继续说：“这个案例不是说掉皮好还是下跪好的问题，证明的是我这胶水的神奇，请大家明白，万不可本末倒置，不然，就显得太糊涂了！”
“过瘾！万事通，再举个例子！”余半文拍手叫好。这样叫，余小强觉得不太好，在他后脑拍了一下，说：“猴子！”
“再举一百个例子也不外乎是我这胶水千真万确的神奇。不过，还有一个大家相当喜欢的用途，在此我需要点拨一下。那就是封鸡鸭鹅的屁眼，效果也相当好！想必大家都有这样的苦恼，把鸡鸭鹅喂得饱饱的挑到集市上去卖，还未卖出去它们就拉出几坨屎，见了肯定心疼，心想，又少了几两，又要少卖多少多少钱。我现在要向大家郑重宣布，有了我神奇魔水，这种苦恼不复存在，成为历史！只要用我这胶水粘住它们的屁眼，它们死也拉不出来，拉不出来屎在肚子里就是钱哪，大家想清楚！”万事通唯恐大家不明白他的苦心，语气既真诚又急促。
“万事通，你说这话也是有些道理，只是，万一鸡鸭鹅挑到街上卖不出去，屁眼又封住了，不都得憋死掉么？损失更大，更划不来！”余大富提出质疑。
“哎，没气魄！这样前怕狼后怕虎永远没出息。项羽之所以成为西楚霸王，就是因为有破釜沉舟之气魄，你现在连个鸡鸭鹅的后路都不敢断，何来光明前途？”万事通当即顶了余大富，把他顶得哑口无言。
怎样地吹不能算数，但事实摆在面前，补搪瓷碗的漏洞是绝对可以，所以，基本上每家都买了一支神奇魔水。然而，当万事通走后，李香菊免费补的那只碗就漏了水，原来神奇魔水根本受不得热，滚烫的水一倒进碗，补块就自动脱落。这样她还不死心，想拿家里一只刚开叫的公鸡试验一下，反正它总爱跳到灶台上偷吃米饭，趁早卖了也不可惜。
一大早，李香菊把公鸡喂饱之后，便用魔水想粘它的屁眼，没想到的是，魔水一滴，不但未成功封住屁眼，而且公鸡还疼得学人哎哟哎哟地叫起来，反倒多拉了几坨屎，损失惨重。她忍无可忍，使出了绝骂：“短命鬼，抛尸的短命鬼！骗了我五毛钱，去买药吃。”
余半文天一热就打赤脚走路，脚板练厚了，一般的花瓦片、树枝踩上去没事，而到了晚上洗脚时还是要穿一下鞋子。他那双塑胶拖鞋破得挂不住脚，在更破的拖鞋上剪下一块塑料，烧红了镰刀火补了几次，无奈鞋底又裂了半边，火补补不了。他试着用神奇魔水粘，左也粘不上，右也粘不上，鞋底依然裂开嘴笑。
“这就奇怪了，怎么粘不上呢？”他心里还犯嘀咕，“怎么粘那两公婆的手就那么灵？难道我这双破鞋就没得救了？——哦，明白了，怪不得大家骂坏女人是破鞋，没得救的意思，罢了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