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春雪怕余半文扇自已,用双手捂着脸不敢说话。余半文说:“你是让我扇你的脸还是屁股,脸扇一下,屁股扇两下。你想好了,自已选,心甘情愿。”
余春雪说:“哥,打脸打屁股都疼,怎么选?可不可以不选,下次我不告你的状,好么?”
余半文瞪着眼说:“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今天的账今天一定要算!但我可以提醒你,屁股上的肉比脸上的多,打了不怎么疼,所以病了打针都打屁股,没见过谁打针打脸的。不信,你自已先用力掐下自已的脸和屁股试试,看看哪个部位最疼,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
余春雪这下可不蠢,说:“我自已掐完自已,再让你打岂不是疼上加疼?你要打就打我的屁股算了。”
余半文朝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手,说:“这是你的选择,心甘情愿,如果告诉妈,你就是小人一个!是你把我出卖了,就是要付出代价。”
余春雪不放心地说:“哥,只打两下,多一下都不行!多一下,我就告诉妈去,到时候别怨我。”
说到做到,余半文朝余春雪的屁股蛋扇了两巴掌。余春雪觉得两块屁股火辣辣的疼,泪眼汪汪地说:“你打那么重,两巴掌可以当四巴掌!”
余半文指着自已的脸说:“可比妈打我时轻多了,你看我的嘴巴都肿了。我只用了七成的力气,全用上,你找得到屁股么?”
瞧了瞧余半文的嘴巴,看上去确实比以前要翘一点,余春雪揉了揉自已的屁股,说:“两清,以后你再做什么贼都别跟我说,受够了!”
“还会跟你说吗?风吹两边倒的人!要是换在鬼子进村的年代,你就是汉奸,女汉奸!解放了就要枪毙,砰,啊……死掉了!我拍手高兴!”余半文打了余春雪还觉得不解气,企图从精神上彻底摧垮她。
余春雪听余半文这么说,简直比屁股挨了打还难受,脸上的泪珠像豆子倒进箩筐,稀里哗啦往下掉。哭了一会儿,她觉醒了,马尾辫一甩,说:“我是汉奸,你就是汉奸的哥哥,你也是汉奸,抓住了,砰,啊……也死掉了!”
“对呀,说得对!”余半文心里话,“妹妹是汉奸,我就是汉奸的哥哥,是这么个道理。”他立即换了一副脸孔,笑嘻嘻地说:“好妹妹,别哭了,我是跟你闹着玩的,下次不这样玩了。”他这一套哄法,不是为别的,就是怕余春雪一哭,被母亲发现,那可糟糕透了。
天有不测风云,余大富狗改不了吃屎,在外面又喝醉了,而且不是在亲戚家,是在一个很普通的熟人家喝的。人家也不是真心要请他喝,家里办喜事,见面打招呼随便叫了他一声,他就进了人家的门,好像送了礼一样坐在桌子边张嘴。换了别人,见人家办喜事,实在绕不开,拖断了胳膊也不会去喝这种酒。欠人情是小,丢脸是大,任硕美这次可没饶他,真正动了肝火,操起扁担来了一招秋风扫落叶,真准,正好击中了余大富的马蜂腰。好在她功力有限,好在余大富面朝黄土背朝天练就了极其深厚的腰功,如若不然,嘿嘿,准得当场扫趴。他挨了老婆的扁担,如醉仙临风,不急不躁,飘然一笑,有理有据地说:“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呢?犯不着的。人家好心好意请你,你不去喝上两盅也太不给面子了吧。我是说了这话的,以后咱们家办什么喜事,也请他来,他也答应得好好的。做人、做朋友,有来有往,丢什么面子?你妇道人家,不懂人情世故。”
这是什么好酒贪杯的理由?任硕美是越听越气,差点吐血。“你的脸皮有三尺厚,知不知道?刀都割不出血来,知不知道?”她边咬牙切齿边四处找农药喝,准备为老公的三尺脸皮殉情。可是,哪里找得到半滴农药哟,农药还在生资部,买农药的钱还在信用社,没借出来。想到家境如此贫寒,想到老公如此不争气,她气得无处藏身,使出夺命绝招,往被窝里一钻,什么也不管,赖床不起。
只要任硕美使出赖床绝招,全家人的头顶立即阴霾重重。余大富最怕她这一招了,她一出此招,他就无法招架,忙里忙外,晕头转向,比余半文的陀螺“醉猴”转得还要惨不忍睹。
不干活躺在床上也会饿,任硕美可不会傻傻地挨饿,肚子一叫,就起床煎荷包蛋吃,吃完继续睡。这种极其奢侈的享受,不是绝招所需,她是无论如何舍不得的。
嗅到荷包蛋的香味,余春雪咽了咽口水,对余半文说:“哥,你闻到了么?妈在煎荷包蛋呢。”余半文捂住嘴笑,说:“煎荷包蛋吃已经很给爸面子了,不杀老母鸡吃就谢天谢地。”
没有谁敢贸然走进厨房参观荷包蛋的制作工艺,但只要任硕美开口吃了东西,余大富心里就宽慰了许多,因为这种迹象表明她肚子里的气消了不少。说来也是,要是肚子气鼓鼓,是不可能吃得下东西,哪怕山珍海味。到了这个转折点,就是余大富施展绵柔大法的时候。
关紧房门,余大富坐在床边绵绵细雨般对任硕美进行肝肠寸断的安慰,具体内容无法探知。不过,余半文违背了父亲的嘱咐,耳朵贴在房门上听到了几句:“美美,睡久了对身体不好,你身体不好我也心疼。以后我改了这个习惯,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正当余半文听得寒毛直竖之际,余春雪也把耳朵贴了过来。他戳了一下她的头,把她拉到大门外,低声说:“有什么好听的!爸在向妈跌软,知道我们在偷听脸往哪里搁?怎么做爸爸?”
“爸真可怜,妈老是欺侮他!”余春雪同情地说。
“爸是红薯,妈是火,没有火红薯煮不熟。不这样整一下爸,随便喝人家的酒,也实在丢人!”余半文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爸从没打过我,也没骂过我。爸就像老黄牛,家里的事基本上都是爸做的。爸真的很瘦,妈那么胖还煎荷包蛋她一个人吃,不给爸吃。”余春雪说到伤心处,嘴巴都扁了,眼泪汪汪。
余半文受了感染,说:“妈打过我很多次,妈是顺毛鸟,不顺着她就来火。以后你不要在妈面前告爸的状,也不要告我的状,你做得到么?”春雪点头答应了。
兄妹俩爸爸长妈妈短,最后统一了观点,爸爸最好,妈妈也不错。这个家,爸爸有时候太不懂人情,没有妈妈别人看不起我们,爸爸再好也白搭。
没过多久,任硕美终于起了床,在厨房洗完碗筷,收拾了一大堆的脏衣服准备去洗。余大富成了跟屁虫,在她身后像老光棍在马路上捡了个新媳妇,乐颠乐颠的。余半文见到这个情景很是开心,家里总算云开雾散了。
门前有条小河,河水清澈见底,洗衣洗菜都方便。任硕美拎了一竹篮脏衣服到了河边,余大富捏着个捣衣棒还跟在身后。这种情形不太好,要是让心眼小的周桂花看见了,又要拿自家的鸡狗撒一通气:“晚上不够,白天还要,撑死你们!”抓一把沙子撒过去,鸡飞狗跳;要是让李香菊看见了,又要吟诗一首:“荞麦丸子糯米酒,老公老婆家家有,嘻……”故而,任硕美轻言细语地发出指令:“大富,这天气晴好,你去把地里的雪里红割回来晒咸菜,下雨的话又多个‘愁’字。”余大富赶紧挑了土箕带上镰刀去地里割雪里红。
晚上,任硕美从房梁的挂钩上取下一块比老鼠还小的腊肉,切了半脸盆白萝卜,做了一道美味:腊肉炒萝卜。一家人津津有味地吃着,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春风万里,阳光明媚,家是和睦了,可余大富去信用社贷款买化肥,跑了几次都没贷下来,心里急得比老婆赖床不起还难受。
农村信用社在每个村委都设了一个点,管账的毛狗比余大富胖不到哪里去,眼似耗子鼻似钩,不爱怎么说话,沉着稳重。余大富厚着脸皮把鞋底都跑破了,毛狗总有理由不肯把钱借给他,不是说钱被人借完了,就是说现在没空,明天再来,要不就是找不到人。化肥在这个节骨眼又长了两块钱一袋,看样子还会涨,把余大富急得要跳河。
任硕美给余大富出了个主意:“别人就好借,咱们就借不到,我就不信了。这样,你就坐到他家去,要不,毛狗走哪你跟哪。马上就要春播了,面子是顾不了。”
余大富反正脸黑,再臊也看不出红色,就按照任硕美说的去做。他死缠烂打,毛狗知道搪塞不过去,也就借了五百块钱给他。
从信用社贷到了款,余大富把化肥农药买回了家,春插春播总算可以顺利完成了。
如今,余半文已经读四年级了,前车之鉴,孩子们的学费未拖多久,一家人节衣缩食,交清,免得到时老师又说什么课本不够。
交清了学费,余半文就是一个堂堂正正、平平等等的学生,老师和同学没有理由另眼相看他。他没有了欠学费的思想上压力,也没有猪婆嘴、桐子眼之流的欺负,成绩大有提高,每次考试都能及格。有一回测试,语文还考了六十五分,比余小丽整整高出了三分,出人意料。这种意料之外的事不仅把余小丽踩在了脚下,而且把她妈孟春姑也踩在了脚下。
对余半文的管教,任硕美一般是两招:螃蟹手和铁扇掌。简单明了地说,就是揪他的耳朵,或者掐他的大腿,再就是抽他耳光。儿子有进步,做妈的自然而然脸上有光彩,任硕美觉得这完全是自已管教有方的结果,放出话去:“我家猴子,说实在话,天生是挺聪明的,就是要管,不管就是一坨屎。就像算命先生说的,好就是一条龙,不好就是一包脓,以后我还要加强管教才行啊!”
孟春姑哪里听得顺耳,可余半文考试成绩又的的确确比自家女儿高出了三分,又没有他考试作弊的传闻,气得没办法,往余小丽的头上钉了两个栗凿子,以此促使她上进。
余小丽挨了母亲的两个栗凿子,头疼了好几天。她隐隐约约觉得这好像是余半文他妈妈洋猪婆的错,若不是她骄傲自满地放出余半文聪明又伶俐的话,无形中把自已贬低,这栗凿子要吃,也不会吃得这么重。她横竖心里不舒服,自此,不和余半文说话,无声抗议。
说实在话,只要有伴玩,余半文也不稀罕余小丽。也是,余小丽的脸胖嘟嘟的,用手使劲一掰,都有可能掰成两半;两条腿像牛腿,除了割点肉下来晒两斤腊肉之外,还有什么用呢?余半文心想:“壮婆子,是你先不搭理我的,记着点!以后别想我搭理你,求我我也不搭理你!”
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余小丽走在前面,余半文走在后面,他很讨厌看她屁股一扭一扭的丑态,于是加快脚步超过了她。他超过她时,根本不想看她一眼,可还是瞟到了她那胖胖的脸蛋,恶心得要死。他昂首挺胸走在她前面,只恨自已没炒半斤黄豆吃,不然,定要放几个响屁过去,熏死她拉倒,彰显一下自已的男儿本色。他趾高气扬,如出征将士凯旋在归乡的路上。可她似乎忘记了过去,追上来叫:“半文哥……”他理都不想理她,心里话:“哼,晚了,想跟我说话,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