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丽又叫了余半文几句,他着实有些恼火,朝天高歌:“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不理我,我不理人!”
这样高歌,她还不知趣,依然追着叫。他忍无可忍,横眉冷对:“叫叫叫,叫魂哪!你不理我一次,我就有理由不理你一百次。你再叫,叫破了嗓子,我也不理你!”她怔住了,看了他一眼,说:“这么凶,你吃我的饼干,就不记得了!”
“吃了点饼干,就要感激你一辈子么?就可以想睬我就睬我,不想睬我就不睬,岂有此理!”他听了更气,说,“饼干吃到肚子里早变成了屎,我有必要记着那坨屎么?”
“我今天又不是想和你说饼干的事……”她看着他趾高气扬的样子,心里也不痛快。
“有屁就放!婆婆妈妈的。”他鄙夷地说。
“是想和你说你裤子的事。你的裤子后面开了,露出了肉,嘻嘻……”她边说边抿着嘴,但忍不住还是笑出了声。
他急忙用手往后一摸,果然裤子开线,怪不得感觉今天特别凉快。见她笑,他满不在乎地说:“笑笑笑,不过是开了线缝,我早就知道,流氓才看呢!”
“好心告诉你,还骂人!”她止住了笑。
“要你告诉我么?我的裤子想开线缝就开,不想开就不开,谁叫你看?我是开给你看的吗?想看就是不给你看!”他用书包挡住屁股,弯小路回家。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让别人笑去。自已露出屁股还说人家流氓,什么人呀!这不等于放火的没罪,观火的遭殃么?这不等于杀牛的没罪,剥皮的遭殃么?世上有这样的道理?”她脾气再好,也扛不住,牢骚了一阵。
余半文和小丽不说话,少了个伴玩,日子还是照样过。气温越来越高,田里的禾苗早就封了行,风儿一吹,碧波荡漾。池塘里挤满了荷叶,深处,野鸭子不停地嘎嘎叫着。青蛙也不甘寂寞,趴在岸边呱呱。白鹭宛如风流倜傥的雅士,悠然漫步在池塘边,好似在赏那紫红的荷花,好似随时准备赋诗一首。白云下,时不时有排着整齐的队伍飞翔的大雁,孩子们见了,总要抬起头大喊:“大雁大雁,勿忘‘人’字……”大雁似乎听得懂,一喊,马上排成“人”字形飞。
这个季节,是余半文发挥自已特长的时候,攀墙爬树摘果子,下河捉鱼虾,每天都忙得不亦乐乎。
大人们都说,枫树有杀气,母猪下了崽,胎盘不能让狗吃掉,用稻草包好,挂在枫树上。心眼小的人嫉妒别人家有好事,就会在背地里说:“这么高兴,不要爬到枫树顶上掉下来摔死!”所以,余半文什么树都敢试着爬一下,唯独枫树不敢爬。
有一种土名叫棉花鸟的小鸟,眼睛周围长着白毛,比麻雀稍大,他不敢去掏它们的窝。一回,他搬了两条板凳叠起来,伸长手够到了棉花鸟做在墙洞里的窝,里面的蛋已经孵出了小鸟。他掏出一只看了一眼,毛都没长,又放了回去,没想到棉花鸟再也不回那个窝喂食。过了两天,他再伸手去摸,几只小鸟全饿死在窝里。这种自私自利的鸟,只顾自已的安危,不管后代的死活,委实可恶!他很鄙视它们的品行,决定不再去碰它们的窝,免得良心受损。相比棉花鸟,麻雀虽小,肚量却不是一般的大,即使动了它们的窝,也照样在里面下蛋。
余半文爬上了李子树,摘下了几颗未熟的李子尝鲜,酸得牙都快掉了,可还是坚持吃完了。余小丽在一旁看着他吃,馋得直流口水,问:“半文哥,上次我给你饼干吃时,你不是说有好吃的东西就和我分享么?你说话不算数?”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怎能不算数?可是,现在我们不说话。不说话,以前的话就可以不算数。”余半文呱嗒着脸说。
“不算数也可以,以后我家的桃子你也别想吃!”余小丽很生气。
“我家也有桃树,就你家有么?”余半文不在乎。
“我家的是早熟品种,等你家的桃子熟,早吃腻了!你等着馋死吧!”余小丽气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余半文以前确实吃过余小丽家不少桃子,今年想把桃瘾戒掉不太可能,于是换了一副嘴脸说:“不说桃子的事情,我现在问你,以后你还会无缘无故耍什么小姐的脾气?你又像小姐么?老实告诉你,我是巴不得你一辈子不跟我说话,太阳照样打东边出来,西边落下。”
“我又不是生你的气,只是心情不好,不愿说话而已。你这样记着,胆量比鸡肠子还小!”小丽揶揄他。
“唉,算了算了,我爬上树给你摘两颗果子吃,不给又说我小气,我是小气的人么?”余半文迅速地爬上了树。
余小丽龇着牙,咧着嘴,吃着那又酸又涩的李子,心里却舒畅得很。
他们俩好些天断了外交关系,现在又完美地实现了对话。余小丽告诉余半文,余小锋昨天在水沟里捉到了好多鱼,鱼鳅、黄鳝、鲫鱼都有,起码有半脸盆。余半文听了嗤之以鼻,说现在有水的地方就有鱼,要捉就捉大的,指头大小的,他看都不看一眼。余小锋那点本事捉不到大鱼,只能捉到鼻孔都吸得进的小鱼。余小丽摇摇头说:“这回可不同,不全是小的,也有大的,还捉到了一只脚鱼,比巴掌还大呢!”
“脚鱼!哼,有什么用?你敢吃么?女孩子吃了会缩奶头!没听大人说么?女孩子吃了脚鱼就嫁不出去,还羡慕!”余半文正言正色,不像是开玩笑。
她不和他说脚鱼,再说下去她脸都会红,邀他一起去捉鱼。他知道她最怕蚂蟥,不敢下水,和她合作捉的鱼平分,吃亏的是自已。
她知道他怕吃亏,主动提出比两个指头小的鱼归自已,比两个指头大的鱼归他。这样看似相当公平,她不敢下水,在边上跑跑龙套,端端脸盆,有小鱼小虾吃就不错了。可是,他还是不干,说:“你是会想,万一捉的鱼都比两个指头小,不全归你了么?我白干!要捉鱼我还是单干。”她有些失望,想了想说:“你一个人,万一被蛇咬了,谁帮你去喊人?有我在,就不怕。”
余半文呸了一口,说:“你真会‘万一’,乌鸦嘴!真被蛇咬了,我自已不会跑回家吗?就你有腿!”
她认真地说:“你一个人,万一被五步蛇咬了呢?你敢走路么?一步两步可以,走五步就没命了!”
他又呸了一口,说:“蛇就等着咬我,我就一定会碰到五步蛇,乌鸦嘴!我今天碰到乌鸦了!呸呸。”
“这不是以防万一吗?为你好,又说难听的话了。”她有些愤慨。
不过,被她的“万一”一吓,他心里还真有点虚,而且,这种虚是有事实根据的。
那天,余半文家的鸡咳嗽不止,要吃蝙蝠拉的屎才能好。他正赤着脚在墙缝里掏蝙蝠屎,一条一节黑一节白的银环蛇从他脚边爬过,差不多有扁担长,吓得他魂飞魄散,就差没倒下去。他听母亲说过,蛇最怕竹竿,管竹竿叫舅舅。他被银环蛇吓懵,过后又不服气,怪自已身边没竹竿,不然就把它给收拾了。
余半文也知道,被蛇咬了可不是好玩的。余小锋患癌症死掉的爸爸余夏根,之所以外号九指,就是因为上床睡觉时,被窝里藏了一条蛇,手被蛇咬了一口,结果剁掉了一根手指。如果他不及时把手指剁掉,毒一扩散,人就要翘鞭子,哪里活得到等他患癌症。九指的遭遇无疑是极其可怕的,只要想起他,余半文就担心自已的床上也会钻进一条蛇。
好在母亲任硕美告诉过余半文,蛇不会主动攻击人,不碰它多半不会咬人。并且说,蛇还通人性,家家都有一条蛇,就在床下的地底下,是死去的亲人变的,不会害自家人。这样,他多少放了点心,但睡觉之前一定要细心检查一下才敢上床。
说到蛇有灵性,李香敬菊最有发言权,而且说得神乎其神。她说,那天晚上她在房间里正坐在脚盆里洗澡,一条又粗又长的蛇围着脚盆转,她认为是已故的家公变的,来看她,所以一点不怕。她对蛇说了自已的苦,叫它多照顾一下家里,让一家平安。蛇听了她的话,自已爬走了。
不管蛇有没有灵性,防着总是对的。余小丽想和余半文合作,也不全是坏事。他对她说:“这样吧,比一个指头小的鱼归你,比一个指头大的鱼归我。你扛着一要竹竿跟着我就可以,竹竿是蛇的舅舅,我就不信,有舅舅在,它们还敢咬老子。”
余半文找了一根三米来长的竹竿,叫余小丽扛着,嘱咐她万一见到蛇就用竹竿打。他自已则带了一个脸盆和一个鱼篓。他们一前一后来到水沟边,沟里游动的鱼儿很多,但都不大。旁边绿油油的稻田里传来阵阵鱼打水的声音,不用扒开禾苗看,他就知道是些小鱼小虾,因为田里的水浅,不可能有大家伙。
“半文哥,咱们就在水沟里捉鱼吧,这里鱼真多!”余小丽用手指着沟里的鱼群说。
“多是多,就是小了点,不合我的意。”余半文摇了摇头。
“小一点也没关系,小的骨头就小,用盐一腌,晒干,再用油一炸,骨头也可以吃,挺香的。”她把竹竿放下说。
“用油炸,不浪费油么?而且炸的干鱼吃了容易上火,我爸有痔疮,多吃几次就拉血,还是到别处去看看。”他边说边往前走,心想,“你真会想,都是小鱼,到时都分给你,我白忙乎。”
余半文不肯下水,余小丽只好拾起竹竿跟着他到了一条比较宽的水沟边,再往前就是渠道,水哗啦啦地流着。鱼儿喜欢往上游,一个水流冲出来的坑里,好几条比巴掌还大的鱼想蹿上去又蹿不上,在坑里打转转。见到大鱼,他一下子来了劲,决定就在这里捉鱼。他下水前提醒小丽:“看见蛇就用竹竿打蛇的七寸,实在打不准就打蛇头,马虎不得!”
余小丽点点头,操着竹竿扫了一眼四周,不安地问:“万一同时出现两条蛇,打不过来怎么办?”
“你就是怕死!两条蛇,就是来一群蛇见了竹竿舅舅也不敢放肆,只会逃,你还怕!”他很是瞧不起她这种胆小鬼。
水不算太深,水下还有淤泥,人下去肯定会没过膝盖,需脱掉裤子才行。余半文往下脱松紧裤,还没脱下一半就听小丽“啊”了一声,声音既尖又细,吓了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