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鸢做了一个梦,那是她在天界的一段记忆。
梦里的她,大概只有人类小孩十二三岁的样子,似乎是出去办什么事,遇上了一位长老的女弟子,那女孩来者不善,
“外边都传玄梁神尊的小徒弟有多么多么厉害,我长你几岁,不信你能打得过我,不如我们来比试一番。”
盈鸢平时甚少出门,因为一旦在外边出了什么事,不管错在不在已,师父一定都没好脸。少与人接触的她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对自已有如此大的敌意,也不知对方哪儿听来的这些传言。
盈鸢:“我师父不让我随便与别人比试。”说完便要走,谁知对方突然直接攻了过来,盈鸢本能的防御,想以防御为主,但对方却招招致命,盈鸢被逼到死角只能出手,然而那时候还小,没控制好力度,不小心伤了那女弟子,她气急败坏的爬起来嚷到:“好啊你竟敢伤我!我去告诉我师父!让我师父去找你师父评理!”转头便跑了。
能跑能嚷,看来伤的也不重。然而盈鸢知道这事绝不可能善了,对方不知道会怎么添油加醋,师父也多半不会向着自已……
盈鸢回到自已殿中静静的等着,果然,不到半天时间,他们就来了。
玄梁派手下把盈鸢从寝殿直接押到前院,盈鸢不跪,几名神使便把她按跪在地上。
玄梁:“孽徒!你简直顽劣成性无法无天!还不快给人家赔礼认错!”
盈鸢反问:“师父不听我说些什么,便直接认定我错了?”
玄梁:“是你把人打成重伤,还冤了你不成?!”
重伤?盈鸢抬头看那一对师徒,那女孩之前还一副跋扈模样,如今却缠着厚厚的绷带可怜巴巴的依偎在自已师父怀里,她师父护着她目露凶光的盯着自已……
盈鸢心里一阵悲凉:真好啊,好羡慕,无论对错,她师父都能这般的护着她……
那女孩抽抽搭搭地说:“我虚长了师妹几年修为,师妹可能心有不甘吧,非要与我比试,我有意退让,谁知……师妹竟从后偷袭……”说完又哭上了。
呵,盈鸢冷笑一声,果然事情从对方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样子了。
“不是这样的,是师姐硬拦着我与我比试的,我拒绝了,后来也是师姐先偷袭的我,她招招致命,我不得已才还击的。”盈鸢为自已辩解。
那个长老突然开口嚷到:“一派胡言!我徒儿向来性情柔顺,怎会如你所说这般狠毒!你说她偷袭你?怎的你现在毫发无损,她却伤成这样?!你小她许多,若不是背后玩阴的,怎会伤的了她?!”说着转向玄梁:“这就是你教养的好徒弟!好得很啊,哼!”
玄梁一直在安抚对方和赔笑,还关心了那女孩的伤势。盈鸢旁白看着,觉得有些讽刺,自已的师父,何曾这般温声细语的对自已说过话呢……?
玄梁把头转向盈鸢的时候,瞬间变了脸色。疾言厉色道:“认错!”
盈鸢虽然早就想到了,师父不会信自已的,然而事情到了眼前,却还是抱有一丝丝的希望,就好像寒冬黑夜里捧着的一簇烛火。
盈鸢抬起头,眼底幽暗,但深处还有仅存的一丝火光:“您宁肯相信别人,也不愿相信我是吗?”
玄梁:“不管起因为何,终究是你伤了人。”
火光灭了……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盈鸢凉凉道:“我没错。”
玄梁:“你……冥顽不灵!我今天就打到你认错为止!”说完召出刑杖,一仗一仗打在盈鸢的背上……
疼……好疼……但是心里更疼……
挨了多少杖盈鸢已经不在意了,她脑子里一直在想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受了欺负能有师父维护,为什么自已受了委屈和冤枉,自已的师父却还要向着别人?不管起因为何……可起因很重要啊,起因不是我的错,比试也不是我的错,是别人欺负了我,不还手我就要死了……不是我的错……误伤别人我可以道歉,但是真的是我受欺负了啊……师父…师父……我就这么惹您厌弃吗……
盈鸢手拄在腿上攥成拳,已经快撑不住了……她好想求师父别打了,但却一直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她不想在厌恶的人面前露怯,不想让他们看笑话,她从小到大也从没跟师父服软过,她的性子做不到……
盈鸢意识已经模糊了,但仍旧死撑着,恍惚间感觉有人跑过来扑在了她的身上,紧接着她听见了凌轩的声音:
“师父!别打了!盈儿身上还有旧伤未愈,您这样会把她打死的!长老,给了您这样的交代也够了吧?我妹妹现在伤的可比令徒重几十倍不止。若还要深究下去,仔细追查下去,恐怕谁脸面上都不会好看!”
那对师徒看有台阶就下了,盈鸢强撑着一口气等着他们走出了殿门,便昏死在凌轩怀里,听到凌轩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盈儿!”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之后,盈鸢发现自已趴在寝殿的床上,整个屋子弥漫着药香,凌轩守在床边,见自已醒了,忙凑过来询问情况,盈鸢环视了一周,不见师父……
盈鸢不知为何,单独跟哥哥相处的话,眼泪总是不受控制,所有的委屈、悲痛、失望,都一股脑的涌了出来,再也忍不住……
盈鸢趴在凌轩腿上大哭:“为什么……我明明没错,师父为什么不相信我?!是她出手在先,我没有主动伤人!哥……你信我吗……?”
凌轩怕碰到盈鸢的伤口,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揽着她:“我信你盈儿,我当然信你,师父也没说不信你,只是……师父他有他的无可奈何,如今新君初立,一切未稳,师父他……很多事情身不由已。”
盈鸢听得出凌轩话里的意思,说道:“我不是不可以为了顾全大局委屈自已,我只是想要一句话,我只想要一句‘我信你’,我便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可是没有,师父他不信我,甚至我受了伤,他从头至尾都没来看我一眼,我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惹他厌弃……”
凌轩抚着盈鸢的长发安慰:“不是这样的盈儿,很多事情你不知道……”凌轩的语气,似乎在隐瞒着什么,只是盈鸢也没心思多问了。
梦醒了。
心上像被压了石头一样,喘不过气来......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盈鸢想,这大概真的是自已的记忆,否则不会有这么强烈的情绪波动。
从床上坐起来,盈鸢回溯,自已从小就有的,莫名其妙的委屈感、不安全感、被抛弃被冷落的恐惧……自已是独生女,家里没有第二个孩子,母亲虽然要求也很严格,但该尽的责任和义务也都尽到了。现实生活层面来讲她没有受过什么天大的委屈,但心中这种感觉却一直挥之不去......大人说她矫情,芝麻大点的事在她这可能就有西瓜这么大,她也一直以为是自已太敏感……
直到今天,盈鸢算是明白了,她所有的自卑、敏感、委屈、恐惧、抑郁,都是灵魂记忆自带的,拜自已的师父所赐……
还没等缓过神来,瑞儿打来电话,说感觉到她灵力波动异常了,问是怎么回事,盈鸢便如此这般的告诉了瑞儿。
“woc太过分了!”瑞儿义愤填膺的打起了抱不平。
“我不想回去了。”盈鸢问瑞儿:“如果当初没有拜他为师,我和我哥现在会不会过的更好?虽然可能会很平凡,但也逍遥自在……”
瑞儿:“避不过啊,你师父收你们为徒也是他师父你们的师祖安排的,说是你们天生的能量特殊,几万年没出现过了,这种力量不能落入敌方之手,务必要收回来好好培养。”
盈鸢问:“这些是谁告诉你的?我师父?”
瑞儿:“是呗。”
盈鸢:“不管怎么样,近期我不想理他们了,别让他们来烦我。”
瑞儿气势汹汹的要去找玄梁理论。
盈鸢:“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现在去找他,他可能会觉得你有病。”
瑞儿:“你不用管,交给我了!”
一小时后。
瑞儿回信儿:“你师父没想到这些事情会对你造成这么大伤害,他觉得你能理解,很多事情他不说你能悟到。”
盈鸢回:“呵,那他老人家还真是高看我了,我悟不到,而且我不要他觉得,我要我觉得。”
盈鸢让瑞儿别瞎忙活了,多说无益,让时间冷却吧。
瑞儿却不甘心:“我说能解决的事就一定能解决!我可是魔后!这样,我让梦魔提取你的部分记忆,让你师父以你的视角和立场从头到尾体验一遍,看他能不能受得了!也许他体验完了就能理解你的感受了”
盈鸢:“他不会同意的。”
其实她自已也不同意,让一个魔神调取自已的记忆,脑子抽风了吧?
瑞儿:“嘿嘿,恰恰相反,我刚刚说出这个提议,你师父就同意了~”
“什么?!”盈鸢不可置信:“你确定那是我师父?!”
瑞儿:“是你师父啦,他说以前可能对你有所疏忽,现在他也想更多的了解你,所以愿意去体验一遍你的记忆。”
“我怎么觉得我师父像是被夺舍了似的……”盈鸢还是不相信,涉及到记忆,不管是调取还是体验,这中间都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别说是魔,就是神仙来做,不压点什么在她这,她都是不放心的。况且自已的记忆和师父的记忆,得涉及到多少天界机密?
瑞儿还在继续劝说:“看来你们之间有挺多误会的。刚刚你哥偷偷告诉我,其实你每次受伤昏迷,你师父都守在你床边,直到你状态稳定下来……只不过这些从来不让你知道,也不让你哥告诉你,怕你养成依赖型性格,成不了一名出色的武神。”
盈鸢无语:怕我养成依赖型性格,所以就这么对待我吗?!这不叫培养,叫变相虐待吧?!
瑞儿:“其实你师父这个想法挺极端的,完全不懂得科学教育!所以才造成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有这样那样的性格缺陷。”
盈鸢:“你说的没错……”
瑞儿:“所以你师父现在也想改正啊,我能看得出来,他想好好跟你相处的,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盈鸢:“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好好相处。”
瑞儿:“等梦魔给你师父回溯完你的记忆,说不定你俩之间的结就解开了呢。今晚我让梦魔去你那提取记忆,明天一整天的时间应该就能结束,明晚你师父结束了大概会去找你。”
盈鸢在想,这魔尊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师父手里了?还是双方有什么核心利益往来?不然师父为什么能这么放心他们不会乱来或是使诈?自已现在通灵不便,不然真想亲自去确认一下,现在的局面很是被动,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凭瑞儿一张嘴说了。
“我现在通灵不便,而且也不想面对他,让他明天不必来了,有什么话你替我们转达吧。”盈鸢还是想要逃避。
瑞儿:“大姐,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有什么话,只有你们自已说开了,彼此的心结才能解开啊,通灵不用你操心,是他来找你,你轻松的多。”
盈鸢叹了口气,瑞儿说的倒是简单,她不知道瑞儿为什么这么着急且积极的要撮合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也许就是单纯的热心肠?但情绪上的事情真的是需要时间冷却和消化,再怎么样也没有那么快就能接受和面对……
盈鸢现在有一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被推着往前走,赶进度似的感觉。
晚上,盈鸢睡得很不安稳,有些头晕心悸,睡睡醒醒,瑞儿告诉她,这是被抽取记忆的正常反应。
盈鸢是真的不想见师父,即便一天之后他也许能理解自已了,但盈鸢就是莫名的排斥和想避开,最起码现在的感觉是这样的……
一天过后,瑞儿通知盈鸢,玄梁那边结束了,准备一下打开通灵状态。
盈鸢犹豫了一会儿,想着拖过今天也拖不过明天,不如就见了吧。
进了元辰宫,盈鸢看着师父的确与往日有些许不同,眼神似乎也有些在回避自已,二人有些尴尬,都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玄梁先开了口。
“盈儿…”
“师父,您想跟我聊些什么?”
“为师之前,的确有些苛待你了……但绝不是厌弃你,为师一直很重视你,只怕你会恃才傲物得意忘形,所以才……现在想来,有些事情是为师做的有些过分了。”
“嗯,是很过分,所以我需要时间冷静……”盈鸢也并不想说什么客气话。
玄梁一怔,随即又道:“为师以为,有些事情不说你也能懂,你很聪明。”
盈鸢干笑一声:“那您还真是高看我了,我不聪明,很多事情都是拼命去做的,并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轻松。很多事情您不说,我是明白不了的,也悟不出来,即便是心里有这个想法,如果得不到肯定的答复,自身信念也会崩塌。所以以后,请你们有什么事情跟我直接说,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不要让我猜来猜去悟来悟去,这样才能避免或减少误会。”
玄梁沉默了一会儿,凌轩突然搭腔:“盈儿说得对,以后我们都有话直说,有什么道理也摊开讲,亲人之间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免得让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没的让亲人之间反生嫌隙。”
盈鸢知道,凌轩指的是师叔。
“是啊,师叔为什么能得逞,不就是钻了我们感情的空子,他会哄会夸啊,我当时又小,就真的以为师叔喜欢我师父讨厌我……所以啊,几句夸奖真的不是捧杀,只要说的是真话就行,一味的批评打压式教育真的能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我能理解师父您本意是为我好,但真的是用错了方法,而且当初您也没告诉我您是在为我好,再加上您的诸般做法,就真的很让人误解……”
玄梁略作思忖,开口道:“你们说的有道理,以后,为师尽量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们讲明白,也会考虑你们的意见,你们也要对为师直言,不要再生出嫌隙才好。”
盈鸢心道,早这样该多好。但面上还是淡淡的:“既然话都说开了,以后也就没事了。那今天我先回了。”
“丫头!”玄梁突然叫住盈鸢。
盈鸢回头:“师父?”
玄梁:“让师父抱抱你…可以吗?从小到大,都没怎么抱过你……”
盈鸢怔住了,从小到大,师父从没用这样的态度跟她说过话,也没有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犹豫,可是,前世今世,这不正是她一直期盼的温情吗……
盈鸢怔了几秒,就扑过去抱住了玄梁,他们互相抱着,紧紧的贴在一起,心仿佛也紧紧地挨在了一起,几千年来从没这么近过……盈鸢瞬间破防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刚刚谈话的全程明明都是很理智克制的,这时候全都荡然无存了……
盈鸢抱着师父大哭,一边哭一边喊,仿佛要把这几千年来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师父……我一直以为您只喜欢哥哥不喜欢我……在您眼里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好害怕……好害怕您和哥哥有一天真的不要我了,会有更优秀的人来替代我……我就没有家了……您知道这些年我活的有多自卑多难受吗?!您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为什么……”
玄梁竟然也哭了,盈鸢第一次见师父落泪,竟然还是为了自已……
玄梁:“丫头啊……师父怎么可能不要你…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喜欢你倔强不服输的性子,你一直是师父的骄傲啊。是为师亏待你了……为师以后都补偿给你,好不好?”
哭了一会儿,各自定了定情绪,又说了些安慰的话,心结到此才算彻底解开,若没有这一出儿,盈鸢不知道自已和师父还要不远不近的别扭到什么时候。
盈鸢刚退出元辰宫,想告诉瑞儿一声,没想到还没等开口,瑞儿倒先发来消息:“太感人了,第一次看见神尊哭是什么样子。”
盈鸢诧异:“你怎么知道?!”自已这边刚刚发生的事情,她那边是怎么知道的?!
瑞儿:“我好奇,偷偷去瞄了一眼,别介意哈~”
盈鸢更惊了,俩人现在一个在国内一个在日本,隔着个东海,瑞儿真能通灵看得到这边自已元辰宫里刚刚发生的事情,那就是真有本事了,这种事情蒙是蒙不准的吧。
瑞儿:“心结总算解开了,也是好事。”
盈鸢定了定心绪,回道:“我们要好好谢谢你,没有你的话,这个心结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解开。”
瑞儿:“哎呀不用~咱俩谁跟谁~”
此事完结,让盈鸢对瑞儿彻底放下了疑心,之前发生的全部都是真的,人也是真的事也是真的,否则不可能这边刚发生的事情那边立刻就知道了。而且,瑞儿做的事好像都是在为盈鸢好,盈鸢也逐渐对瑞儿产生了信任和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