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者，天逆之。”
十年前，玄东剑指玄殊胸口之际，通天碑上显现出六个大字。
细看这些大字，仿佛是由缕缕金光组成，浮现在石碑之上时，光影流动，熠熠生辉，灵气外溢摄人心弦。
在玄东手起剑落、玄殊一命呜呼之后，天空忽的卷起一阵狂风，吹得众人迷了眼，再一细看，石碑上的金色大字已随风消散了。
事已至此，玄东的行为被看作是替天行道，诛杀逆天者玄殊，生死有命，皆为天意。
后来先帝改立玄东为太子，并在先帝驾崩后继承大统，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那一年的通天碑祭祀，便由新继位的玄东帝主持。
祭祀那天，玄东帝斋戒更衣，虔诚恳切，一应仪式礼法皆亲力亲为，磕头叩首，前前后后进行了一个时辰，可谓是步步严谨，事事周全。
尽管玄东帝不曾言语，众臣皆知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神迹的再次显现。
玄东帝内心比谁都清楚，第一次石碑显灵，自已恰巧借助上面的内容顺利诛杀玄殊，荣登帝位，可以说是侥幸，也可以说是强行为之；若能再次显灵，才能说明一切皆是顺应天命，基业势必稳固如山。
可是，当他恭顺地执礼完毕之后，通天碑始终未见任何异样，一如以往多年的静默。
往后每一年，玄东帝都如首次主持祭祀般虔诚，然而神迹再也没有显现。
长此以往，人们不禁开始怀疑，第一次的神迹到底有没有真实地出现过？如果真的出现过，当年通天碑上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根据织造司各地密探传回来的消息，这些年来民间甚至兴起了一些隐秘的传言，说当年是玄东帝联合宫里人谎称通天碑显灵，以便他杀玄殊、夺帝位。
对于散播这种传言的，玄东帝的处理方式简单粗暴：抓一个，杀一个；抓一双，杀一对。
然而芸芸众生，悠悠众口，他杀不尽，也堵不完。
加之今年新立的皇后是猞猁精化形一事，也不知怎的流传至民间，百姓们早就将玄东帝与邪门歪道串联起来，国之根基，岂能为邪祟亵渎？民意喧嚣，已到了他不得不在意的地步。
因此，这一次的通天碑祭祀，玄东帝慎之又慎，祭祀礼仪相当严苛。
提前半月重新修葺通天碑前面的祭台，命人将碑体周边彻底清扫，连每一块地砖都由宫人跪地擦洗得锃光瓦亮，以彰显自已敬畏神灵的赤诚之心。
不止如此，玄东帝还亲自下旨申令祭祀当天的规矩，要求朝臣当天必须提前一个时辰到场跪侯，跪侯时禁止喧哗、禁止走动，一旦扰乱祭祀肃静的氛围，无论何人，无论何职，一律严惩不贷。
寒食节，皇城内。
祭祀分为三个主仪式，分别是迎神、献祭、送神，由玄东帝主祭，国师静心大师主执事。
一番盛大恢宏的祭祀乐舞后，沐浴更衣后的玄东帝在静心大师的指引下，分别向正位、各配位、各从位行三跪九叩之礼，他在台上每行礼一次，太下的群臣也跟着在原地行礼一次。
总共下跪六十多次、磕头一百多个，历时一个多时辰以后，仪式才正式进行到祭拜通天碑的一步。
玄东帝携满朝文武满脸虔诚地跪在通天碑前，宁家父子也毕恭毕敬跪在众人里面。
静心大师一生素白立于祭坛之前，神色严肃地念完祭文，便指引玄东帝向前叩首。众臣也跟着三跪九叩之后，玄东帝保持跪姿直起身子，双手执香，恳切地望向通天碑。
等待许久，碑上依然是一片黑青之色，毫无半点神迹显现。
台下众臣见此面面相觑，只敢偷偷交换一下眼神，大气都不敢喘。
看来今年神迹也不会出现了。静心大师心里想。
他正准备宣布祭祀仪式进入下一环节，就听见玄东帝仰天大喊道：“皇天在上，请赐神旨！”
众臣皆惊，往年都是恭敬着等待神旨降临，怎的今年还主动要上了？
身为人臣，不敢忤逆，只得跟着念道：“皇天在上，请赐神旨！”
“皇天在上，请赐神旨！”玄东帝再次呼喊，声音比第一次更为铿锵。
“皇天在上，请赐神旨！”第三次呼喊，已经有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静心大师面色微变，这是要逆天而为啊！
思忖间，就见方才晴空万里的头顶顷刻间乌云密布，厚黑的云层不知何时聚拢而来，在通天碑的上空形成一个暗黑的光圈。
像是被罩上了一个厚重的穹顶，通天碑黑青色的碑体显得愈发阴沉，散发着森森郁气与玄东帝对峙而立。
“啊！神迹……神迹显现了！”朝臣中有人惊呼起来。
“真的被陛下召唤出了神迹！”众人的表情由惶恐转换为惊喜，接着又变为对玄东帝的崇敬。
玄东帝的神情倨傲自得，与天争，他竟然真的争到了。
只见几缕金光从乌黑厚重的云层中投下，直直映射在通天碑的碑身上，在上面游走片刻后，光线逐渐凝聚在一起，几个字形也一点点显现出来：
“日月……”
有人逐一念着碑上现出的字，念到一半就连忙噤声，后背唰一声湿透。
宁至忠觉得好奇，快速看了一眼便立刻埋下头，低声提醒身边的宁至忠千万不要抬头看。
不过已经晚了，宁元铎也看到了。
不止宁元铎，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看到了。
玄东帝当然也看到了，他的神色待看清碑上的字后倏地阴沉下来，通天碑上赫然出现着八个金光大字：
“日月交迭，春秋代序。”
交迭、代序，这不是改朝换代的意思吗？
不待众人做出反应，大字只保持了一瞬，便如同十年前那般被风吹散，与上次不同的是，散去的光影并没有消失，而是在通天碑的顶部汇聚成一束金色的光线，随后嗖的一声向着皇城之外飞去，落到了东临城里的某个地方。
玄东帝眼见着那束金光飞走，许久，保持着跪姿一动不动，所有人都沉默地随他跪着，不敢再言语一声。
只有宁家父子忧心忡忡，刚才金光消失的地方，分明是宁府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