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平安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好心情,缓缓开口:
“薛功林回城之前,就传回了大哥主动降敌、父亲暴尸荒野的消息。”
“娘亲自然不信,早早守在城门边,想等他回来问清楚。”
“但他进城后连马都没下,直奔皇宫述职,玄东帝正在弗逸殿批折子,当场掀了桌案。徐知院多问了薛功林两句,都被罚了俸禄。”
东临书院的掌事知院徐兆学,宁平安好友徐清书的祖父,刚正不阿、博学多识,玄东帝素来对其有几分敬重。连徐兆学都被牵怒,其他人自然不敢置喙。
“娘亲一步一叩首,跪到了皇宫外,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娘亲跪到双膝肿烂,被婆子们搀扶回来,前脚刚进门,后脚诏书就来了。”
“玄东帝下旨抄家,宁家三代以内十二岁以上男丁全部斩首,不满十二岁的男童阉割后入宫为奴;十二岁以上女眷贱卖女闾,十二岁以下全部罚为奴。”
“传话的公公还称玄东帝顾念宁氏父子旧日军功,斩首之人可留全尸。”
好一个顾念旧功!
宁元铎气炸了!
宁至忠气笑了!
“顾念旧功”,“功”欸!都不是“顾念旧情”欸!
果然自已对于玄东帝来说,更多的是利用价值,亏得他还以为两人之间至少有几分真情!
先帝在位时,玄东帝只是一个每日养花逗鸟的闲散王爷,彼时的宁至忠是王爷府护卫军指挥使。两人虽身份有别,但玄东待他亲厚,相处起来并无拘束。
玄东天资不高,母妃也不受宠,先帝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当时的太子玄殊身上。
玄殊是慧贤皇后所出,自幼聪敏笃学、克已勤勉、文武双全。
十年前,先帝龙体抱恙,疾病连绵数月,索性诏令太子监国,满朝文武都默认东临迟早要交到玄殊手上。
意外的是,太子监国的诏书刚下不久,便有宫人冒死揭露玄殊勾结西突,给先帝行巫毒蛊术之事,导致先皇身体每况愈下,且证据确凿。
先皇大怒,欲废储改立,玄殊提刀上殿,危急关头玄东率宁至忠及时救驾。
彼时玄殊已经狂暴无状,宁至忠舍出半条命才护住先皇和玄东,最终玄殊惨死玄东剑下,先皇改立玄东为太子。
因念及皇后素日贤德,且与玄殊一母同胞的小皇子玄祁时年刚满一岁,先皇便留下母子二人性命,只把他们禁锢在慈隐寺。
因勤王有功,宁至忠也擢升护国将军。
说句大不敬的话,宁至忠与玄东帝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没想到,玄东帝竟然无情至此。
宁家父子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也罢,自古君王皆无情。
“那,你和你娘亲……”
“抄家当日,府上混乱中失了火,娘亲和我被护院偷送出城,但马车跑到灼妖山时被一帮山匪截住,娘亲为了保住清白,抱着我跳了崖……”
“我被崖边树枝勾住,最后被山匪寻到,掳回山寨,可怜娘亲,尸骨无存……”
宁平安不忍讲下去,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窗外响起了轻轻的啜泣声,宁夫人半夜醒来不见夫君,闻声寻了过来,刚好听见女儿的话。她并未做同样的梦,但光是听宁平安讲述,就已经吓得心惊胆战。
宁至忠赶紧把夫人扶到房内坐下。
宁夫人缓过神来,心疼地抱住女儿。她能够想象得到,作为一个母亲,得绝望到怎样的程度,才舍得带着自已的骨肉一起赴死。
软软香香的女儿就在自已怀里,之前从来没想过,如此寻常的幸福说不定哪天就会消失。
“那你呢?你被山匪掳走后,有没有受苦?”宁元铎不敢想象妹妹会有怎样的遭遇,但又抱着一丝侥幸:万一妹妹成功逃出来了呢?毕竟现在一切都因为妹妹改变了。
“他们说要把我养大,嫁给山匪头子的痴傻儿子……”
“娘亲,我没有受苦,他们还给我饭吃……您别哭……”
看着娘亲快要碎掉的眼神,宁平安不敢说下去了。
当日她被喽啰带到山匪头子面前,虽然周身狼狈,但看得出来模样极其乖巧机灵,山匪头子很满意,当即把她安排到自已的痴傻儿子身边,让她学着照顾傻儿子的起居饮食,准备再养个几年就能给傻儿子传宗接代。
山匪儿子看着十二三岁,个子不高,满脸横肉,脸上挂着黏稠的鼻涕。他虽蛮傻,倒也知道宁平安是自已的未来媳妇,还说带宁平安去山上看松鼠。
宁平安盘算着要逃跑,便跟着傻儿子去了,半路上傻儿子掏完鼻孔,又掏出半块馍馍丢给宁平安,见女孩不吃,傻儿子觉得受了嫌弃,突然发了狂,追着宁平安就要打,还嚷嚷着让山匪喽啰把她吊起来打!
宁平安慌不择路,一不留神滚下了山谷。
那个山谷,被称为“万尸谷”。
以往山匪掳来的人,能敲诈的都先敲诈一笔,讨不到好处的,下手太重撑不住了的,或是不听话总反抗的,一律丢下山谷处理,久而久之,这里尸横遍野、白骨嶙峋,唤做“万尸谷”实在贴切。
宁平安不愿再回想,更不能把这可怕的真相重现给亲人,她思索片刻,略去过程,只告诉众人:
“别担心,我最后逃跑了,他们把我追进了一个山谷。”
“并且,正是因为我进了这个山谷,我才能回来改变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