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夫人深知刘阿婆是个性子刚强的人。
宁夫人尚未出阁时,刘阿婆就是贴身伺候她的丫鬟。
她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大,从小在乡下帮着猎户爹爹做气力活,胆子和手劲儿都练出来了。后来她爹病逝,娘也改嫁,家里无依无靠,隔房的一个伯伯托关系把她送到宁夫人娘家做丫鬟,比起靠天吃饭的打猎来说,至少更稳定了一些,也更安全一些。
她手脚麻利,干活实诚,从不拈轻怕重,很受府里喜欢。从她十五岁起,就被安排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宁夫人,对于宁夫人来说,既像一个大姐姐,更像一个长辈。
那年宁夫人十三四岁,刘阿婆陪她逛七夕夜集,路上遇见一个小公子言语轻薄,两人避之不及,他还追着不放,甚至要上手来撩拨,这就惹怒了刘阿婆,她二话不说把人家按在地上痛揍一顿,打得对方跪地求饶,门牙都掉了一颗,还闹到了官府。
那小公子家与官老爷有些交情,上了公堂,官老爷认出了熟人,自然偏帮他,逼着刘阿婆认错,还要押她下狱。
她在公堂上梗着脖子,嚷着“要杀要剐随你们,老子没错”,气得官老爷要给她上刑。还好宁夫人爹爹及时赶到,动了些关系,出了些银钱,才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因此,能让这样铁骨铮铮的刘阿婆主动认错,一定是有特别的原因。
宁夫人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你刚才主动认错,是为了堵她的嘴,对吧?”
被看穿的刘阿婆顿时泄了气:“夫人,瞒不住了……”
“方才人多,那个婆娘想说的话,绝对不能传出去……”
说到这里,刘阿婆及时闭了嘴,她拉着夫人一路小跑回到正房,把门紧紧栓上,才说出了这段时间埋藏在她心里的困惑。
早在宁夫人娘家时,她就帮着其他年长的婆子照顾过宁夫人怀孕的几个嫂嫂,后来随宁夫人嫁到宁府后,她从怀孕到分娩,两次都是刘阿婆贴身照顾,因此,对于孕期各个阶段孕妇和胎儿的表现都十分熟悉。
此次余曼文怀孕,整个孕期的表现都比她宣称的时间要提前一些,比如一般孕妇通常是四个多月能感受到胎动,可余曼文三个月多一点就在嚷着肚子里的胎儿在动了,又比如一般八个月时孕妇会感受到肚子发紧,可余曼文七个月就在说肚子变紧变硬。
刘阿婆内心存疑,但既然最开始诊断的大夫都说,是胎儿格外茁壮,那么她也就按下自已的疑惑,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
直到余曼文前些日子生产,刘阿婆脑中的困惑到达了顶峰,通常遇到早产的情况,胎儿和产妇都要遭些罪,可余曼文这一胎完全就是瓜熟蒂落的表现。再结合稳婆的话,刘阿婆有了自已的猜想。
只是那一切只是她自已的猜想,她确实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加上当时众人的喜悦她实在不忍心泼冷水,所以一直拖着。
可随着这个奶娃娃一天天长大,她内心的猜想更加坚定起来,薛锦源小时候来府上玩耍,她见过好几次,那面相和奶娃娃不说一模一样,可说是如出一辙。纠结许久,她决定告诉宁夫人,这几天一直在思考着如何开口,今天被王奶娘这样一说,她才知道原来不止自已一人看得出来,但凡是见过薛锦源小时候的人都能看出来。
她又气愤又忧心,气愤余曼文做的腌臜事,忧心这事传出去会让宁家受辱,心烦意乱之下,决定先打王奶娘一顿再说。
后来见到围观的人多了,怕那王奶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自已只好主动认错堵住她的嘴。
刘阿婆一口气讲完,担忧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宁夫人。
宁夫人在娘家时就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嫁到宁家后,接着被宁老爷宠爱着。尽管宁至忠是个五大三粗的习武之人,可也知道心疼人,从来不让宁夫人受委屈。
操持中馈方面,宁夫人有自已辅助着,没有让她费太多心,可以说,此时此刻的这件事情是宁夫人目前人生中最大的挫败。
刘阿婆不知她该如何面对。薛锦源是宁家世交薛功林的儿子,处理不好,两家就算是决裂了。还有那个奶娃娃,已经生下来,还养了两个月多,事情揭发后又该何去何从?
宁夫人沉吟半晌,正要开口,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谁?”刘阿婆吓了一个激灵。
“娘亲,是我。”宁平安的声音。
得到宁夫人眼神应允后,刘阿婆去开了门。小女孩皱着眉走了进来,那张脸就是挂不住事的,两人一看就明白,得,刚才的话她全听见了。
“娘亲,你打算怎么办?”
宁夫人已做好了决定:“这件事瞒不住,要尽快告诉元铎。”
宁平安深以为然,刚才在门外听着娘亲和刘阿婆的对话,她就已经头脑风暴过了,此刻见娘亲决定告诉哥哥,她第一个赞成。
小女孩还有一个建议:“娘亲,孩子越大越丢人,与其让人在背后耻笑,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丢人也要丢出价值来。”
刘阿婆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禁感慨万千,这两个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原来都比自已想象的更果敢。
一个月以后。
宁家百岁宴。
宁平安一大早就跟着哥哥在门口迎接客人了。
徐兆学带着徐清书来了,崔临望带着石锁哥来了,余家老爷带着爱妾姜氏来了,沈家爷孙三人老早就到了,陆家兄妹头天晚上就在府里帮忙,还有几个和宁家有交情的朝臣,也都携家带口来了。
宁平安挂着最乖巧的笑脸:真是热闹啊,看戏的观众们都来了。
观众来了,唱戏的角儿也得来。薛家父子是必请的,尤其是薛锦源,更是今天的主角,这场大戏少不了他。
薛锦源不止自已来了,还带着上个月新婚的妻子崔婉婷来了。当时余曼文产后不久,自已和娘亲都在家里陪着她和孩子,只有宁家父子出席了婚宴。
这次见面,她比上次宫宴时多了一份为人妇的风情,但眼底的倨傲还是一如既往。
尽管宁元铎已经提前被叮嘱了无数遍,一切按照计划来,千万不要失态,可他眼睁睁看着薛锦源喜气洋洋地携妻前来、若无其事地对着他说“恭喜”,还是气得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宁平安握住哥哥捏得青筋暴起的手:“哥哥,别急。”
“他予你的,必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