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头昏脑涨地转了几圈,好像根本分不清方向,细长的小腿迈出几步,差点从桌子上掉下去。
孟汀用手拦着边缘,引导着小人坐回了桌子中间。
纸人没有办法回答,孟汀也没指望对方能有什么反应,只是回来就忍不住想和他说话。
“阳州,我现在要给你通窍。”
孟汀翻出工具——细头毛笔和一方砚台。
砚台里没墨,孟汀寻了把刀,往手腕处轻轻一划,血液顺着滴答滴答流下。
估摸着够用了,孟汀按紧伤口。
小黄纸人在旁边坐着,头的位置好像往这边转了转,怕纸被撕破,又谨慎地把头转了回来。
孟汀掭好笔,把小人拿进手里,指尖轻柔,没有压出任何褶皱。
男生的声音清润温朗,随着口出法诀,也开始提笔落画。
“开二目,启嗅闻,通双耳,造口舌。”
笔尖离开纸面,小黄人趔趄着后退两步,自已抬起了头。
男生缓缓吐出最后一个字,胸口的玉坠光芒四溢。
“法成。”
“孟爹——!”
悲愤的声音从纸人身体里发出来。
孟汀认真低着头,听着男生的言语,眼里都是珍重。
只是对这个称呼颇有微词。
所寄身的纸片小人有了五官,倪阳州才终于有了五感。
那日被刀刺杀身亡后,倪阳州趴在地上一点点的感受身体冷却,死得不能再死。
雨水砸在尸体上,像砸在道旁的石瓦砖头,没有任何区别。
这是倪阳州经历的第二次死亡。
第一次他在ICU里被惊呼的医生护士们所包围。
第二次他在巷口里孤独的趴着,脸浸在水坑里,身边连只野猫都没有。
意识消散那一刻,倪阳州陡然被拽进了一个纯白色的世界,上下左右都是白色,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到。
一旦身处的地方没有标志物,人的感官就容易失调,虽然倪阳州判断不了自已还能不能算是一个人。
他说不清自已是在一个无限大的世界里,还是一个极度狭窄的棺材中,往前无所触,往后无所依凭,分不清时间流逝,只觉得浑身难受,想要赶紧挣脱离开。
然后愿望就实现了。
不知道在纯白色的世界里待了多久,倪阳州觉得好像有千只手在向下拉拽,自已不做反抗,任凭被拉拽下来,中间忍不住被猛烈地风刮得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时,看到的就是跪着的孟汀。
还是那个小巷,还是不停的雨水,尸体背朝着天,倪阳州自已却在空中飘着。
大事不妙。
倪阳州惊道:“我变鬼了。”
一时不能接受自已形态转变的人,只想破口大骂系统和任务,却在心里想到“狗系统”这三个字时,突然眼前出现了半透明的任务界面。
左上角四个图标。
分别是书籍、用户、书包和一个聊天气泡。
中间是个长长的进度条,正好卡在百分之五十。
倪阳州的痛骂戛然而止,这召唤名称……
自我认知可真是明确。
死了才有新发现,倪阳州激动地想上手戳戳点点,却努力了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意识到,没有身体的他操控不了界面选项。
“妈的”。
倪阳州痛苦地第二次骂人。
看着中间明晃晃的进度条,倪阳州气得嘴里发苦。
这大纲里的“我”,还真是“我”啊!
进度卡了那么久都不过半,自已一直在想,嗯?是在等什么呢?
哦。
原来是在等我死。
阿飘形态的倪阳州不得已认清现实,虽然没能触发操作选项,但好歹知道自已还能继续做任务了。
倪阳州挺直了轻飘飘的身体,心想:
还有希望!
我还能做,我还能卷!
脚不沾地,身形拔高。阿飘倪阳州努力适应着无重力的身体,游泳似的往前拱了两下。
孟汀跪在尸体前面,怀抱着头,上半身痛苦地蜷缩着,校服被打得透湿,脊背的线条紧绷。
倪阳州看着眼前的孟汀,突然想到了原世界自已的妈妈。
我……
新晋阿飘不敢再想,努力安慰着自已,给自已打气赶紧想办法改变现状。
倪阳州原本想直接贴近,仔细查看,却被男生扣住的手臂阻挡了视线。
他飘近了些,弯过身子,却没想到没弯好,直接翻过,变成了脚朝天,倒立在了空中。
然后他就着这个奇怪的姿势,看到了孟汀脸上汹涌的泪水。
无声的,痛苦的。
沉默而悲哀的。
雨也在下着,他看到那泪珠从男生通红的眼眶里滚滚落下,混合着雨水流淌,滴落到怀抱中的尸体上。
倪阳州捂着摸不到的胸口,刹那间疼痛钻心而过。
仿佛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情景。
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倪阳州抚着心口,哑着嗓子试图和孟汀沟通。
“孟哥,孟哥?”
“我在这呢!”
“先帮我止血,叫救护车,挺一挺没准我还有救啊。”
“真的,别着急哭啊。”
“孟哥……”
孟汀动了动,但没有看向身边飘着的鬼,而是好像突然意识到这个姿势让趴着的身体不舒服了。
所以倪阳州就看到男生,弯腰把“自已”抱了起来。
像拥抱一个安睡的孩子,将“自已”的头压进怀里,轻轻地吻了吻那冰凉的额头。
就是……
倪阳州心中百般滋味难以言说。
“孟哥,这样不好,真的。”
倒着漂浮在空中的人痛心疾首地喃喃自语:
“谈恋爱可以异性恋,同性恋,智性恋,热恋,但不能冰恋啊孟汀……”
孟汀吻完,抬起了头。
倪阳州猝不及防地看到了男生悲怆的脸。
那双没有血色的唇缓缓张开。
“你又死了。”
头朝下的倪阳州,和坐着抱着尸体的男生面面相觑。
“你……”
倪阳州惊讶着翻转了过来,让自已不再倒立。
“又死了?”
“不对,孟哥,你能看到我?”
坐着的人点头。
男生的瞳孔里满是血红的丝线,像盛开的妖娆花朵。
他说:
“阴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