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王德义的事,始终是纨绔徐承安醒不过来的噩梦,这些年里王德义四处求医,也把徐承安恨得咬牙切齿,更莫说是堂堂淮阳侯了,若非是尹冰裳生的一个好家,被父亲尹悍百般维护着,小心翼翼的嫁进了越王府,莫不是越王兢兢业业的帮着新帝铲除异己,而新帝也对越王青眼有加叫淮阳侯无处下手。
尹冰裳只怕是死了一万次也不够。
徐承安阴沉着脸,却在一脚踏入大帐之后豁然开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落英缤纷的美态落入他眼,也不过是那一眼桃花罢了,转瞬间便被人收起了,睡得很浅的孙静香此刻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徐承安,看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当日逃婚,得蒙贵人搭救,但终究是已经丢了处子之身,孙静香对徐承安的感情是很奇妙的。
爱之者欲其永生,恨之者欲其万死,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她本是要嫁给越王的人呐,虽然当时越王收了她的画像,到底是没有多抬头看过她一眼,但那也是家中长老的安排。
越王其人英俊风流,莫说是家族安排,便是没有家族的安排,她也是极其乐意嫁入越王府的。
但到底意难平。
最后竟是阴差阳错的将姻缘托付给了眼前这黑着眼圈纵情声色的纨绔。
当年的他,确乎也不是这样的,只听得他斗鸡斗狗,至于女色什么的,撇的干干净净的。
这么些年,是什么改变了他?
真的只是她这一介女流么?
孙静香虽然背负着京城第一美女的称号,但大抵是没有多少身为京城第一美女的傲气的,只静静的打量着入帐之后便站着不动的男子。
都说她眼中开着盛世桃花,却一夕桃花如雨下。
“哭什么?”
纨绔站在大帐之中,与端坐着的女子隔了老远,却见那女子埋首哭泣,那一夕的桃花如雨下叫他措手不及,竟是无从安慰一般。
哭什么?
大抵是委屈的吧?孙静香此刻的泪水里,竟有千般纠葛来,只丝毫也不能够将之理清,埋首在自个儿身前,泪如雨下,水泽满面不过是如此,只在无意识中感觉到有衣料磨砂着她那粗鄙的麻衣,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料传到她的身上,叫她心头没由来的一颤。
“跟我回相府吧。”
良久,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纨绔的徐承安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将自个儿怀中的女子死死抱着,不忍再放手来。
孙静香听了这句话,身子一僵,既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准确的说是她连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只垂着眼泪,忍不住的眼泪随着脸颊那柔美的弧度流了下来。
化作山间之泓。
不过刹那,心中却早已经转过千般思绪。
她会回京城的,不过绝不是跟着徐承安这浪荡子回去相府,她是要回自个儿家的。
纵使是如今孙家落寞了,但到底没叫她受过什么伤害,逃婚这样的大事若到了别个权贵的家里,不是绞了头发发去家庙做姑子估计也会被暴打一顿遣送回夫家的,而她的父亲只殷切的在家中盼着不肖的她回家,一向油嘴滑舌十句话里三句事实六句虚伪剩下一句是敷衍的哥哥竟也只叫她安心。
到底是安哪门子心,她人虽然随着越王府去了越州,但到底是京中权贵家的小姐,有些儿事情,自是一门通门门儿精的,她逃了徐相府中的婚事,这便是断了孙家与相府的姻亲关系,孙家一时作急送了她的贴身丫鬟去冒充她,愣是和眼前这看起来是个温柔公子的纨绔拜了堂成了亲还入了洞房,这无异于是在打那一向高高在上的徐相的耳光啊!
这耳光,还十分的响亮。
“跟我回相府吧。”
见孙静香只顾着自个儿埋首在自个儿身子里边没有搭理他这还算得上是个翩翩佳公子的纨绔,徐承安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那声音如同天鹅飞翔时漂浮下来的羽毛,显得十分的温柔与迤逦,一时间,竟是叫孙静香本是已如顽石一般的心动摇了几分。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许久,她才冷静下来,叫她跟着眼前这个没有拜过堂入过洞房的“夫君”回相府?
先不说徐相那只老狐狸会不会把她生吞活剥了,单是她自个儿便是接受不了好吗?
孙静香冷冷的抬头,一双好看的眸子定定的落在纨绔那黑青的黑眼圈上边,目中似是并没有多少情绪,却在纨绔那一愣神分不清东南西北般的目光里翛然一笑,缓缓推开将自个儿抱的死紧的人,冷冷的说道:“你道我是为何逃婚?”
她本以为是就算嫁了徐承安这个纨绔也不亏,毕竟还算看得过去,可一直“守活寡”的静文公主看不下去了,忙在她耳边吹了几口歪风儿,这几口歪风儿不骗不巧的就吹走了堵在孙静香的那七窍中的一窍,叫她整个儿看得通明了起来,可这也是她离拜堂成亲的最后一晚了。
孙静香一直是个行动派,虽然被家里从小灌输了女孩子该学的那些个门门道道,但当她翻起墙来的时候,你便会发现,即使是翻墙这种硬活,也在那些个野史歪传中学了个门门儿精。
被推倒在地的徐承安心头一惊,据他所知孙静香不过是一官家小姐……啊不,是京中第一美女,虽然没什么才情,却也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怎的几年不见便生出了这么股蛮劲竟是能够将他那么大个男人推倒在地。
徐承安是很不服气的,这让他想起了霸占了他的御用营帐睡觉的尹冰裳,心里头都在滴血,霎时竟也没那么多话来了,揪着自个儿华丽的袍子缓缓站起,又作气势庞大实则外强中干的一甩袍角,只听得那袍子划过的弧迹里,燃得火热却也没有灯罩的红蜡烛猛地摇曳起来。
像极了新婚之夜的喜烛,虽然没有等着原主,那丫鬟竟然也被食髓知味的纨绔给吃干抹净,让人唏嘘不已的是没几天那忠心为主的丫鬟便在后院里投井自杀了。
“这一切本就是你与你父亲设下的一个圈套,就等着我带着整个延平孙家跳进来,你以为我会教你如意?”
孙静香此刻恨恨然的叫道,见那被推倒的纨绔艰难爬起来后似是还要朝她走几步,忙从自个儿那小巧精细的远行靴里拔出一支匕首抵在自己喉咙间。
“这……”纨绔万万没想到孙静香这长了一副美人脸的背后还有那么副好脑子,他承认孙静香这么想是没有错的,但即便是孙静香逃婚,徐相也就是徐承安那诡计多端的狐狸老爹依旧是有一千种方法叫那延平孙家从整个朝廷甚至是南朝抹去。
但孙静香那么一逃婚,叫天下人侧目的便不仅仅是她这个顶着京城第一美人儿的孙家小姐了,更多的目光则是聚集在了延平孙家和天子脚下的徐相身上了。
若徐相因了这么一件逃婚的事而抹去孙家那么个庞然大物,到底是要叫底下的人心寒,因着有大野心的徐相并不会这么做,只会把延平孙家当作是真亲家一般供在眼皮子底下,叫世人看看他徐相宰相肚里能撑船,虽然延平孙家对他不起,但他到底是个以直报怨的人。
是以,这些年孙家对外的风评都不大好,虽然孙建斌还身处高位,但即使是身为纨绔的徐承安都知道,在他那狐狸老爹的眼皮子底下做事不可谓不是举步维艰,难得的是这孙建斌似乎也是纨绔出身,一张厚脸皮和脚底抹那万金油的功夫已经练到炉火纯青堪称是大师级了,愣是在徐相和新帝面前虚以委蛇得了个成全,其族的旁支也渐渐被他提带起来,似是真的得了那位高权重的徐相青眼一般。
马虎眼打得,即使是徐承安身为纨绔也要汗颜的,毕竟他在京城里安稳了这么多年,到现在还能够混上监军的位置,除了因为自个儿有个便宜又不肯吃亏的老爹,他那只胆小怕事欺软怕硬的天性也给了他不少的助力。
“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年我是真心想娶你的,你快把刀放下!”
孙静香见徐承安在这等时刻还能够走神去想些别的,那手里的刀子猛的用力,将自个儿细嫩的脖子戳出几丝血迹来,虽然不知道是否严重,但看得吓人的紧。
“真心想娶我,那你还搞那么多姑娘!”
孙静香见徐承安的目中还有那么一丝在乎感来,心中没由来的发出一声冷笑来,只觉得见血了才来担心她在乎她会不会太迟了点。
讲真,这姑娘是真死了心眼,这些日子在越王府呆着,也知道越王曾是个万花丛中过,带几片花瓣走的风流人物,但娶了那样一个时而乖顺时而张牙舞爪的任信王妃,整个人便也变了不少,别的不说,单说王府里的那个柳姨娘,曾经越王爷的爱宠,可当越王爷任信的王妃将她随便指给了一个家丁时,这越王爷竟是连眉头都不曾为那柳姨娘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