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好容易在一众大臣的劝慰下停止哭泣,眼泪并没有使皇太后的眉目模糊,可见那精致的眉目是原生原长的来着。
孙建斌并没有借此机会上前去讨好皇太后,而是又趁人不注意,悄悄的溜出了正殿,往偏殿去,企图讨好已经式微的皇后秦岚。
“皇帝,你若还想在这皇帝着宝座上好好儿坐着,便把那三百万两银子还回国库里。”皇太后沉着一张并不显老的容颜,只觉得皇帝登基的这一年来,都是多事之秋,总是一波未停一波又起的,连绵起伏着跟那戏台子里唱的剧本似的。
皇太后是这先帝后宫之中万千佳丽里的最终胜利者,虽然先前都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到底是个后宫里历练了多年修成正果的人,听了那小太监的几句叙述,便也是能够一门通门门精儿,如今她身后的秦家早已作了古,能依靠的也就是这么些年来宫中的亲信了。
不过生病几个月,那新任的皇后竟然能够把她在宫中培养多年的亲信一一铲除了,着实可恨。
“三百万两。”
封玄英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很显然这道旨意并非出自他口。
“什么三百万两?”
一股冷风从还没来得及合上的殿门中穿过,吹到尚未及穿衣的封玄英身上,那薄薄的身子打了个冷噤,鼻尖的苏合香味似乎是淡了不少。
一瞬间灵台清明,封玄英几乎要震怒而起,可一见着自己身上少得可怜的衣物,便羞愧的低下了头。
他曾发誓要做个千古帝王,可如今沉迷酒色不可自拔,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皇后的死对于他来说打击有这么大么?
可明明,明明不是那么重要的。
封玄英垂着眼睑,只看得皇太后那厚重的宫裙颤抖着,似是站不直了一般,若非是一旁有些消瘦的华妃扶持着太后,只怕是要被气倒在地了。
“什么三百万两?”皇太后太后冷笑了一声,终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像她这样失去了家族扶持的女人,本就在宫中行不了多远,若与这个皇帝闹僵了,她在这宫中愈发的是难过了。
她到底是要住在宫中的,只轻声叹了一口气,挥动了自个儿慈安宫的宫人在未央宫里搜了起来。
皇太后这么做,无异于是在扇皇后的脸,而皇后此刻也坐在偏殿里,以孙建斌一向靠谱的眼光,只觉得眼前美艳的皇后面沉如水,难看的没有一丝波澜。在文人的眼中,这本是美的,只是不知为何,孙建斌竟觉得有些丑。
可能是他并不爱看书的原因吧?
只见得皇后一拂衣摆,沉着脸扶了宫女起身,着人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门外的阳光不可逆转的洒落在有些朦胧的大殿里,殿中精细摆件一一落在了弓着身子的孙建斌的眼中。
“皇太后年事已高,不在慈安宫中吃斋念佛,却跑来未央宫中大动肝火,只怕有伤陛下与皇太后之间的母子之情罢。”
一声轻叹从秦岚的嘴角溢出,仪态端方的跨过门槛,眉目阴沉的看着被气得面色发白的皇太后,而在一旁扶持的华妃见了那一脸不悦的秦岚,却也是收起了双目里的傲气,低头与皇后见礼。
不过显然秦岚没有买她的账,只斜斜的用那高挑的凤眼睨了她一眼,目光便不再在她身上周旋了,只锐利的看向业已不好的太后。
华妃被秦岚看得动作一滞,心中也升起一股不爽快来。
献皇后在世时她是何等受宠,皇帝的步撵也只是她的代步工具而已,虽然只是个妃位,却是连献皇后也不敢轻易给脸的。
依着皇帝对她的宠爱,本以为献皇后去世之后,她便可以接替献皇后的位置,谁知道献皇后一死,这位荒淫的皇帝便发现了她华妃不过是个玩物,不不不,是整个后宫的女人都是他的玩物,只有已经死去了的献皇后才是他的真爱来着,日日守着未央宫,思念着他的真爱不肯出门。
若不是她有二皇子这个宝贝疙瘩,只怕是几个月也不会造访她的寝宫。
华妃敛着眉目不去看秦岚,那模样只叫秦岚觉得舒畅极了,她得宠之时的指使硕气可教秦岚看不爽了,那时秦岚便想着要收拾一番华妃,无奈心大力小,只在皇帝封她为后时才能有个正当理由。
只是华妃得宠多年,到底是个聪明的,吃过几回亏,便学乖了,敛了那火爆脾气,整日里不去打扰皇帝,只在皇太后身边服侍左右,心中暗自咬牙切齿,扶稳了太后愈发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这……”妖妇……
皇太后在华妃的搀扶下,竟亦是没有受住秦岚那挑衅的眼神,只觉得这女人,竟是要比屋外的太阳还要刺目几分,看了几眼,便两眼翻白,气晕了过去。
皇太后可不若那徐相,这是真的晕倒了。
孙建斌跟在皇后身后,却是没有入殿,只怕隔岸火烧在了自个身上,眼瞅着秦岚气势逼人,本着废物利用的节能想法,唤人去人群里把那看好事的太医抓来去给太后看诊。
外臣到底是外臣,进入内宫已然是不合礼法,能像位高权重又为老不尊的徐相一般进出妃嫔宫殿的人其实并不多,因着孙建斌也只在未央宫的花园里调戏了几回小宫女,只把她们哄得一个个红鸾星动,套的一点八卦罢了,见了太医进去号脉,得知那位高权重又为老不尊的徐相已经醒来,在那边压惊,便同着众人一起假模假样的唏嘘了几声,嘴角挑起一抹冷笑来。
“你笑甚?”
正殿里的污秽本不该是小孩子该看的画面,华妃想了想,便着人带着二皇子和三公主出来花园看看,那一向捣蛋的二皇子此刻皱着小眉头看着一脸奸笑的孙建斌,无形之中竟少了那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纨绔之气。
可能是他目中那父皇高大威武的形象轰然倾塌的缘故罢?
毕竟华妃失宠,这孩子随了华妃的聪敏,竟是也收了那纨绔之气。
简直就像是装的好么?
孙建斌的面部表情一僵,正要说着什么,正殿里传来一声怒吼。
“昏君!”
才被一脸邀功的太医按着人中穴痛醒的皇太后怒吼出声,如强弩之末般狠戾的吼出这么两个字,便气竭的扶着红莽绣金凤的软靠直喘粗气,她的面前黑压压个跪了一片人,其中包括了才穿上中衣的皇帝,和一脸嘲讽但是被皇帝拖着跪下的秦岚,皇太后怒不可遏的目光威严的扫过四下,由得身旁的宫女再说了一遍。
“奴婢们什么也没有在未央宫中找着!”
被皇太后派去接这烫手的山芋的宫女们胆战心惊的跪倒在皇太后的脚边,目中流转,硬是生出了几分泪意来。
其实除了怕皇太后迁怒于她们,更怕的是皇后的手段。
这宫中的暴室一直是在皇后手中,哪怕是当了皇后,她依旧没有交出暴室的管理权。
暴室可不只是一间简单的屋子,而是隶属后宫刑罚司,在秦岚做着皇帝的左膀右臂时,可还听闻有公主在里边受过刑罚的。
“这件事儿臣定会查清楚,给母后,给徐相,给朝臣,给天下一个交代还请母后息怒。”
到底是皇太后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龙种,封玄英看着那自从废了秦家之后便一直不怎么肯见他的皇太后,心中愣是生出几分纯孝来,沉着脸看了一眼膝盖压在他明黄色的中衣上的秦岚。
面色如水,只略有委屈一般,垂着那如羽毛一般的睫毛,凤眼清潺潺的移了移黝黑的眸子。
也是,毕竟谁被人闯进来胡乱搜索了一通也会心中委屈。
如此想着,封玄英探手不着痕迹的从那宽广的袍袖里搂了搂秦岚的腰,目色柔和了几分。
已经快要瞌目长逝的皇太后是没看着这一幕,不然非要分分钟气得归西不可。
这场闹剧最后以皇帝的一时良心发现孝心爆棚的妥协而告终,不过等封玄英沉下心来仔细着去翻那些前些时日处理过的事务,心中竟是愈发的薄凉了。
那一桩桩一件件,虽然都像是出自封玄英的手笔,可封玄英知道那会儿他神志不清,只想沉迷在那醉生梦死里与美人寻欢作乐。
三百万两银子追不回来固然不是个什么大事,只是半个月前敌夷就已经发过来的帖子搁在一堆奏折之中他没有搭理,诸侯蠢蠢欲动十六胡不安于室他没有搭理,王师于平州抗洪邀功奏折他也没有搭理,王师于越州边境与封景琰的几万大军屡战屡败他还是没有搭理。
送走了皇太后那尊摇摇欲坠的大佛,封玄英紧了紧自己身上的中衣,冷冷的看着安静地立在一旁不说话的秦岚。
她低眉敛目之时总要比她正眼看他时要来的贤淑乖巧,让人不忍心下重口,那单眼皮都要折成双眼皮的模样,愈发的像极了献皇后秦思,愈发的让封玄英心怀愧疚起来。
那样的女子,实在是该远远的看着,而非是娶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