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了有一顿饭功夫,柳大掌柜才回来,手中拿着另外一个信封,抽出那上半张纸来,与老顾这边的下半张一对——正是天衣无缝!
柳大掌柜弹了弹纸张,道:“没错,是真的。”
老顾道:“那就给钱吧。还是说需要问你们启官一声?”
柳大掌柜道:“我刚才去已经说了,不然这上半张纸哪来的?你放心,潘吴两家那是什么关系?既然核对无误,便不会卡你们的。什么时候要?”
老顾道:“现在就要。我人手都准备好了,就在海幢寺西侧门守着。你这边一出库,交割清楚,我连夜运走。”
柳大掌柜道:“好,我这就给你开库。”叫了两个人来,一个去准备开银库,另一个去海幢寺西侧门引吴家的人进来。
柳大掌柜看了老顾一眼,道:“老顾,这东西都能让你拿到!不愧是西关老八将!”
老顾嘿了一声,道:“老头子我如果有这本事,还会替人打一辈子的工?不是我。”
柳大掌柜道:“不是你,那是谁?”
老顾哈哈笑道:“信是昊官给我的,他怎么拿到的,我也是纳闷。”
中午的饮宴虽说是要给吴国英贺寿,但是吴国英这个坐首席的寿星公却并不舒爽,一场寿宴吃得浑身不自在,菜都没咽下去两口。晚上这一顿他知道儿子出征在即,要安吴承鉴的心,所以吃了许多,结果有些撑着了,打着饭嗝。
“爹。”吴承鉴给吴国英递过去一杯茶,“先喝口水,顺顺气。晚上这一场就没有外人了,来给您祝寿的,都是我们吴家自家的亲人了。”
蔡巧珠心里道:“他们没来之前,这院子里头才都是亲人。这些远族,算什么亲人?这话说的过了。”脸上却半点声色不动。
吴国英仿佛也全无察觉,先是抿了一口吴承鉴递给他的茶水,深深吸上一口气,缓解了饭嗝,才缓缓地道:“我没事。”
蔡巧珠又手很快地把茶杯接了过去。
来的这些亲族,就没一个是为着吃饭来的,都是饱了肚子才过来,放着满桌的荤腥不动,都只吃了几片瓜果便放下了。
六叔公就要说话,忽然门房来说:“十五叔公到了。”
六叔公等一愣,吴承鉴笑道:“倒也热闹。”回顾吴承构:“二哥,不去迎迎?十五叔公也是叔公啊。”
吴承构本来不想动,被吴承鉴说的不好意思了,只好动身去把十五叔公迎进来。
两人还没到院门,就听十五叔公浑厚的声音由远及近地飘了过来:“老六,来国英这里蹭饭,怎么不叫上我?你自己一个人来也就算了,带了这么多人,偏偏拉下我一个,这是对我这个十五弟有什么意见吗?”
“十五叔公。”有几个年轻后辈看见那个说不叫他来的老人,主动站起来让了位置。
“老十五,你这说的什么话!”六叔公脸上,带着一抹尴尬。
十五叔公人长得不甚高大,没有那种精灵劲儿,就像是一个木雕像一样,又古板又严肃,脸上的皱纹都是距离均匀的。
“我本来是不想来,中午的戏看的还不够么?但是听说有人故意把我落下,我就偏要过来看一下。”
十五叔公看了一眼,就在吴国英的身边、六叔公的对面坐下了。
“老六,你这人无利不起早,今天故意把我落下,莫非是赶着来吃龙肉?”
六叔公本来准备好的一堆说辞,都让十五叔公给打乱了,只好临时变换了一个说法:“眼下这种形势,吃龙肉都没有味道了。”
他看了吴国英一眼,继续说道:“本来这是国英你们家的事情,我是不好说什么的,但是现在这个局势,承鉴……”
吴国英忽然打断:“是昊官了!”
六叔公愕了愕,才说:“对,昊官……昊官今晚就要进监督府了,所以我不得不说,今天咱们吴家落到这个局面,虽然是有人算计咱,但要是国英你当家,或者承钧当家,我们今天就绝不会面临这种境地。”
见吴国英没有反驳,六叔公的信心强了一些,继续道:“宜和行是咱们福建吴氏在广州兴旺发达的根,这个满西关姓吴的都清楚。宜和行以前在国英你和承钧的手里蒸蒸日上,满西关的吴姓也跟着发达,我们大家伙儿都是很开心的。谁知大少此时却是病了,我们吴家又遭此劫难,也算是祸不单行。”
吴国英听到这里,仍然是不开口,蔡巧珠看看吴承构,只见他坐得端正,做出一副非常尊重六叔公的姿态,再看看吴承鉴,只见他却在打哈欠。
“昊官!”六叔公点了吴承鉴的名,吴承鉴哈欠打到一半,捂了捂嘴,看了过来,却并不答应。
六叔公皱了眉头:“你之前只是三少的时候,眠花宿柳,大肆挥霍,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当时是承鉴当家,他愿意让你花,我们能说什么。可现在你是当家人了。在这么多吴家长辈面前,能不能稍微庄重一点?”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的确像是一个长辈对后辈的谆谆教诲,除了十五叔公,其他吴姓族人都是一片赞同之声。吴承构也在桌底下偷偷给六叔公竖了一个大拇指。
承鉴却仍然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口中说:“六叔公说的对,说的对。”却把半个哈欠给打完了,把六叔公又给气着了!
“昊官!不是我这个长辈的摆架子,可是昊官啊,现在族里的人对你的看法都不是太好。我托大,承你叫一声六叔公,也觉得众人的看法不是没道理。”
六叔公气势渐长:“承钧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当时也没见你推辞,可你接手以后,在惠州丢的茶你没有找回来,十三行的摊派你也没能拒绝掉,甚至还给自己投了一票——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现在大事逼近,你今晚也就要去监督府了,我们满西关姓吴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进去了,才要来过问一声干系全族身家的话。所以我们今天才来。你说怎么办?”
吴承鉴半耷拉着眼皮,还没回答,十五叔公冷笑道:“老六,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年国英创立家业的时候,虽然跟大伙儿借过钱,但事后都算足了力气全还了。我们还有点生意钱在吴家,那也是在蹭人家的光。但在宜和行可没股——这个家是国英交给承钧,承钧再交到昊官手上的,他们父子兄弟相继,家业怎么交托,轮不到我们来说什么。”
“如果只是论钱、论股子,道理是这个道理。”六叔公脸上一片哀戚之色,“但是国英,宜和吴家现如今是只论钱股,不论宗族了吗?”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在城市里头,宗族力量也是不可小觑的,不管是盛是衰,是做生意还是读书,有很多事情吴家再有钱也都绕不开宗族,就是福建那边的茶山,也是靠老家吴氏在那里撑着,不论宗族这个口实,吴国英可不能给坐实了。
六叔公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国英也不好继续沉默,只好开口道:“宜和行是我吴国英传给吴承钧,再传给吴承鉴,我们父子三人,都是姓吴。这些年吴氏有什么事情,哪次我们父子不是走在前面出钱出力的?六叔怎么能说吴家只论钱股、不论宗族?”
六叔公道:“若是这样,那老十五刚才的话就没道理了。既然宜和行还是姓吴的,那么我们这些把身家都放进来的宗亲,怎么就不能说上两句?”
吴国英道:“好,六叔你有话就说吧。眼前的局面的确不利,若六叔有什么良策能够解决,国英洗耳恭听。”
被问到良策,六叔公就精神了:“这才对嘛!良策不敢,但我觉得,首先,不能让昊官把这个家再败下去了。昊官啊,你也别怪六叔公的话说的直,哪怕你行为端正一点,为我们吴家努力争取一下,六叔公都不会觉得你不适合。六叔公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人特别聪明,就是不走正路,六叔公也是希望你把聪明用在些正途上,如果改好了,那时候再掌家也不迟啊。”
吴承鉴笑着点头,反倒是十五叔公有意见:“昊官就是现在吴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主,国英身体不好,承钧又病着,老六你还想怎么样?”
六叔公道:“昊官虽然是名正言顺,但是他年纪小,又没做过生意,陡然间让他承继大任,自然扛不住,所以最近的这些事情,才会越搞越糟糕。”
蔡巧珠听到这里,心道:“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