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派去齐公那边的人已经回来了,就在帐外。”
“齐公?哦,孙宣雅那厮……让他进来吧。”
很快,一个面容黝黑留着短须的汉子走进了张金称的帐篷。
似是已得了叮嘱,那汉子谨慎的低着眼睛显示着自己的谨慎与恭敬。故而,他也就没看到张金称裸露的上身和他腿上坐着的裸露女子。
“将军,齐公那边已经应了,答应按咱的谋划行事。”汉子低头行礼,禀报着自己带回的消息。
“嗯~”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声调很奇怪,让人心痒痒的,但那汉子喉结上下动了动,却始终没敢抬头。
张金称一只手紧搂着女人的腰,另一只手不断在女人身上摩挲着,眼睛却始终盯紧了那汉子。
一会儿,他才感叹道:“唉,你说这才哪儿到哪儿?皇帝都还在辽东呢,这帮人一个个急不可耐的称公称王,听起来就像个笑话。”
汉子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赶忙又道:“将军说的对,孙宣雅那厮没什么远见的。他已答应与咱们合兵做番大事,但是他却说,还有些担心段达……”
张金称冷哼一声,似是手中揉搓的力道大了些,可这一次那女人却强忍着,没敢发出声音来。她记得清楚,上一个发出叫声的女人,是直接被张金称砍断了胳膊,活生生流血而死的。
“段姥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他败在我手下不止一回了,也不知这家伙怎么有脸自称名将。若是朝廷里的名将都是这等货色,将来我可以改称‘月关’了。”张金称一脸得色。
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手下的义军与段达的左翊卫打了不止一次,段达多次战败,给张金称提供了不少兵器铠甲。
原本,义军上下对这位十二卫将军还畏惧的很,此时却大多已不放在心上,纯粹做个笑谈看待。
汉子也醒起段达之前的故事,跟着笑了笑,好奇问道:“将军,这月关是什么意思?”
“我哪儿知道,那说书先生就这般说的,皇帝都叫自己月关。行了,跑一趟也是劳累,这女人你带回去,我也玩腻了。”张金称随手便将女人从自己腿上推了下去。
女人面露惊恐跌倒在地,却仍然不敢言语。
汉子头皮一紧并无多少喜意,可本想下意识抬头,可临抬头时却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随后,他仍弯着腰、低着头,以一个颇为可笑的动作上前把女人扛在了背上。他谢礼道:“谢将军赏,谢将军赏!”
张金称起身,随便披了件衣服,对汉子道:“既然孙宣雅那厮应了,咱们也按计划行事。
我明日会再击败那段姥一次,威逼鄃县。你休息一日,明日便去武邑那边,叮嘱杨涛尽快把声势弄起来。”
“得令!”
“嘿,这女子是那狗县丞的小妾,浪的很,你明日可别走不动道了,哈哈哈……”
“小的不敢,必然误不了将军大事!”那汉子恭敬告辞,就那么以一个可笑的姿势扛着个光溜溜的女人退出了营帐。
出门后,他才稍稍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两旁门卫见了他和女子,只是点了点头,竟无一丝艳羡。那汉子也谨慎的点点头,扛着女子向外走去。
营帐边,此时有四具尸体正胡乱堆在一起。里面有同样光着身子的女子,也有义军模样的汉子。在他们身下鲜血横流,已沁润了土地。
而这些,不过只是今日份的罪人罢了。他们都是冲撞了将军的威严。
直到离开张金称的营垒,汉子方才彻底直起腰来,显得志得意满。
四下里路过各营垒时,其他兵丁看着他和赤裸女人,无不吹着哨子,笑闹起哄。
营中饮酒的、博戏的、烤着从农家抢来鸡鸭肉的不一而足。甚至不少营垒中也都用绳子捆着一两个女人,兵士们偶尔会把他们拉过来一阵猥亵,随后在女人的哭声中放声大笑。
稍远处,村落被焚后的黑烟尚未散尽。
稍近处,数万人的营盘,此时喧嚣吵闹,显得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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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郎将当面,调令已颁述如此,还请按期启程。兵部会知会沿途郡县给予方便。”
“末将领命,恭送上官。”
等待了几日,兵部下达给李昭的调令最终却是早于皇帝的行程下达。
原本对李昭来说倒也无妨,该维护的关系他这几日也都已维护,暂时离别而已,山高水远自会再见。
但收到调令后,李昭便发现事情并非这般简单。
兵部传令的官员同时还负责辎重和民夫调派,他在下发军令的同时告知:皇帝未启程的情况下,他们这一群兵丁是没资格单独乘坐龙舟舰队船只南下的。
既无行船,便已为他们规划了陆路的行军路线。
最终交到李昭手中的是一份极端简略的舆图,以及限期需他校阅整编的兵士和民夫。
这些时日,李昭多住在军营里,故而收到军令时张亮也在旁边。他有些恼火的对李昭道:“不能坐船,这般走到山东不知多少时日了。”
李昭收了军令,却没有跟着抱怨,只是对张亮说了一句:“人不能被尿憋死,安心,再想想办法。”
李昭所部与其他被选为精锐的九百余人隶属于左翊卫将军段达指挥。他们接到的调令是限期一月,克期抵达山东清河郡鄃县,与段达所部会合。
接了调令后,其余九个分属不同卫军的旅帅便先后前来李昭的营垒报到,询问出发时间。
李昭和九个旅帅相约于蓟县城南重新扎营,稍作合练。但他并未急着告知向南行军的时间计划。
李昭随后通过李世谟弄来了一张稍显精准些的舆图,重新琢磨了一下兵部的调令。
只是拉了拉直线距离,他便发现蓟县距离目的地足有七百四十多里。在没有船只载运的情况下,他们得凭自己的双腿徒步走去目的地。
若是在以前看,这可能是个让李昭觉得窒息的数字。但徒步往返过平壤后,李昭竟觉得这距离也只能说还好。
只不过,徒步行军七百四十里,加上粮草、甲帐和近两千的民夫押运辎重随行,要足足二十天时间约莫可以走到。
当然,这是不考虑路上车辆磨损和兵士鞋子损耗、非战斗减员等的前提下。
虽然能走,但李昭并不想开动11路,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大运河分明已经开了,他却没办法靠水路运兵?李昭稍觉得这事有些操蛋。
官方不给政策,但李昭又不是死等政策的老实人。安顿好其他兵卒和民夫后,李昭便即带着张亮每日里跑去码头。
龙舟舰队不能载运,那就算了,可民间船只总是有机会的。军令中又没说不得乘坐民船不是?
跑了两天桑干水码头,李昭凭着出色的口才和说服能力终于算解决了这问题。
靠着现在官职在身,且背景不俗,他先后拦下来大约二十艘自黄河以南来的辎重运输船。
这些船只皆是应募服役满载而来,粮食在桑干水码头交卸后,原本该是要空载而回的。
李昭与各船家说了价格,用行军所需的部分粮食冲抵船资,最后得以借由这些运粮船,靠水运沿运河南下。
各船家皆极为欣喜,他们强烈表态希望粮食能提前交割。李昭自无不允,答应登船之后,他们就可以处置对应的粮食。
对李昭而言,这些粮食原本会白白在路上消耗掉,用来冲抵船资一点也不心疼。双方一拍即合。
隋时在大运河上的运粮船,载运量大致为每艘一千石。二十艘运粮船载运士兵及兵器、甲帐以及粮食、民夫后都还绰绰有余。
于是乎,当磨刀了三日后,李昭开始带领他麾下新聚集的千人队伍、民夫队伍搬运全部辎重、粮草登船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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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都郡以南乃是清河郡,此时张金称下属杨涛所部已越过武阳郡,正在清河郡过境。
清河郡郡守为保全辖境,纠合了几县县兵外加郡兵沿徒骇河布防,希图将杨涛所部挡在清河郡以南。
然而,数千官兵只一合便败在了杨涛的贼众手下,被贼兵追杀得漫山遍野。
若非清河崔氏的乌堡、家兵稍作抵挡,怕是贼兵会趁势攻打郡城,席卷整个清河。
在掳掠了清平、清阳四下百姓后,贼兵志得意满。随后一路沿大运河堂而皇之的北上。
所过之处,焚烧村落、劫掠镇乡,几无遗类。
在一片狼藉之中,贼兵继续向信都郡进发。信都郡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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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昭所部船队一行顺遂,沿着桑干水及大运河一路向西南而下。
据与船老大商议,他们将在永济渠中段下船,大致是在信都郡境内再改走陆路。
这般一来他至少能节约六天时间,同时免去五百多里的陆路行军所造成的疲惫。
随行兵士和民夫们俱都开心的很,能想办法给麾下谋福利的主官总是受欢迎的。
于是,在这个刚刚拼凑的队伍中,李昭很是收割了一波好感。
自蓟县上船后,水运南下便是一路顺流,航行颇快。且运河水运并不颠簸,众多兵士和民夫等也都还适应。
按理说,众人不错的心情该都继续保持才对。
可惜的是,现实往往会与预估出现很大的偏差。
即便是沿着大运河南下,沿途的景象和各类消息也开始愈发触目惊心起来。
整个东北方边境,粮价都已变得十足惊人,除了蓟县外,粮价斗米均已在百钱以上,且皆要肉好。若是白钱,则至少要五倍以上才能买到同等量的粮食。
只航行两天后,各个船家便趁着傍晚临时停船做起了生意。他们发动所有水手和雇佣来的纤夫搬运充作船资的粮食去沿途售卖。
往往刚搬下船不久,他们所卖的粮食便被一抢而空,即便扣除纤夫的雇佣费用所得亦是颇丰。
这生意简直算是暴利,看的李昭都有一些眼热。
不过,他也只能是眼热。剩下的粮食他还得保证支应部队走到鄃县,他要是不想喝兵血的话就不能拿来变现。
除了高企的粮价之外,沿着大运河航行,沿途时不时就能发现尸体,或死于路边或漂浮在水上。
很多尸体从远处看都发觉已腐烂的厉害,有些呈巨人观,有些已变成了森森白骨。
许是龙舟船队即将南下,这些不知已死去多久的尸体,直到现在才开始被人打捞、收敛。
而这些被派来收敛尸身的人们也大多如行尸走肉般麻木,他们的眼神中似已没了什么生气,和被他们打捞尸体的唯一不同或许只在于会不会动罢了。
再远处,很多良田已被抛荒,已近秋季,大片的田地里却只剩下荒芜的杂草。临近运河的村落有的已然废弃,全无人烟。
船家曾与李昭说起过,今年全境大旱。河北等地还算好的,山东境内据说已开始人相食了。
时而,河边会有三三两两的流民,他们在麻木行进着,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走去何处。
放眼看去,尽是灰败。
看了这等景象,船上众人大多心情低落。刚出发时的好心情早已经荡然无存。
他们都在担忧着自己的家乡。
出征这么久了,家里会是什么样子,是否也和眼前这场景一般无二?
李昭有些忧心于这支临时成军队伍的士气,可他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因为他无法解决这些士兵心中最大的顾虑。
除了士气之外,李昭自有自己担心的其他问题。他和船家商量了下,又同步给其他十九艘船去了信。
因为船家和李昭都希望能尽快抵达信都,故而船队都觉得夜间不必停航。按此时的航行速度推算,抵达信都郡预计也就五天左右而已。
李昭和这些船家一样,希望多节省些时间出来。
对于他所接到的调令,李昭心底还是颇有些慎重和戒备的。
他直觉这一次的战事在凶险程度上未必超过高丽之战,但也决不会太过轻松。
从字面意思理解,现在自己的调令可以看做为限期两个月的雇佣兵合同。
时间从向段达报道时起算,反正两个月内不论战果如何,两个月后队伍都会就地解散。李昭和所有府兵都各回各家,他们不必对最后的战果负任何责任。
看起来,这差事似乎并不难,甚至还很轻松。
但如果再多想一步,代入到主将段达的视角里,便很容易分析出这次差事的凶险之处。
反正两个月后李昭这行人便会自行解散,那这两个月的时间里当然是要充分发挥其价值才对。
最合理的使用方式就是:哪里有危险就派李昭所部去哪里,反正合约期内,不用白不用。
李昭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因为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这般做。谁会把雇佣兵当人呢?
所以,提前节省出来的大把时间、精力,李昭需要用来磨合下这支临时拼凑的千人团。
他也希望能靠着这种磨练稍稍提振下士气,刚好,也再打磨下他的指挥。
对于上千人的队伍而言,原本的竹哨指挥、罗马步兵阵就不再适用了,那只能适用于他亲自训练大半年的百人小队。
上千人后,他就必须要习惯于这个年代将领的指挥方式。
故而,在信都郡下船后,他将会放缓行军速度,将更多时间用做千人合练。
当然,若是能有些小股贼寇让他练练手,那就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