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孟豫霖、宰稚和宰六回到省城,搭乘航班回家,到家时已经是晚上。
这次的行程,绝对称不上愉快。
宰六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从老桃丫从抢救室里被推出来开始,他就没有再开口说过话,只默默趴在孟豫霖肩头,不知不觉,眼泪浸湿了孟豫霖大半个肩膀。
后知后觉的宰六是害怕的。
他流眼泪了!
他一个机器人居然流眼泪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
还好,宰稚还没发现……
但,宰稚也没有很开心的样子,为了补偿她这两天没能好好吃一顿热乎的这个遗憾,孟豫霖一到威光大厦就请她去楼下火锅店吃她最喜欢的火锅,但即便这,也没有激起她的热情。
“你不是早说要吃顿热乎乎的吗?还说最好是火锅?”孟豫霖给她烫她喜欢的嫩牛肉、手打牛肉丸、鸭肠、雪花牛肉……
虽然情绪不好,但宰稚胃口还是好的,但凡孟豫霖烫给她的,她都吃了个干净。
吃完火锅的三人回到18楼他们的住所。
宰六直接就进他自己房间去了,宰稚看着他关闭的房间门哼道,“越来越鬼,还学会关门了!”
孟豫霖笑着帮宰六解释,“小孩子慢慢长大,也会有自己的隐私的嘛。”
宰稚更加哼哼了,“他长什么大!人小鬼大!”说完努努嘴,“你进去看看他。”
宰稚这么说的意思……就是她没事?
“阿稚,你有没有开心一点?”孟豫霖不放心她。
宰稚摆摆手,“我没事,有什么事是吃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啊?你去吧。”
这个世界上当然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事,但不是每一件事都拿出来摊开了说的。
孟豫霖见她确实看起来好多了,才敲门,进了宰六的房间。
出乎他的意料,宰六在看监视器。
听见门响,宰六回头看了一眼,见是他,继续看他的监视器。
孟豫霖在他身边坐下,监视器里,是武奉的剧本境。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孟豫霖斟酌着道,“你认识的人始终是剧本里的桃丫,不是这个现实世界里的桃丫。我们都说叶落归根,树叶枯黄,落入泥土,最终化为元素,成为世间万物最初本的形态,是自然规律不是吗?这个世界的桃丫已经活了好多好多年,现在只是去了她来时的地方而已。”
关于死亡,他记得曾和宰稚聊过这个问题,来自于科技高度发达时代的她,似乎对这个问题看得非常通透。
宰六静静地听着,在他说完以后,糯糯的小童音带着和声音不匹配的冷静问,“所以,这就是死亡吗?”
“是。”孟豫霖道。
宰六却按着心口,缓缓摇头,“不是。”
孟豫霖叹道,“小六,你懂得那么多,肯定明白这个道理的,这是自然规律啊,世间万物都有个诞生发展和消亡的过程,所有人、万事万物,都有一样,不是吗?”
这番话如果对这个时代的几岁孩子说,可能不太适合,但是宰六不,宰六是来自未来的人啊,智商超群,知识储备更是超群,不如把话给他说明白了,说透彻了,他也就通了。
宰六却再次摇头,“不,象,你说的道理,是我们那里的道理,是我从前就明白的道理,不是这儿的,不是我现在感受到的。”
象说的那些,谁不明白呀?他也不是没经历过死亡,不说星际之间战争的伤亡,就他们机器人这个群体,从前每天都有报废销毁的,他也曾经以为,死亡就是变为物质,变成宇宙间的另一种存在,他们机器人,还能重新炼化,变成一个新的机器人,但到了今天,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在人去世的时候会哭。
它牵动一种东西,一种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东西。
到目前为止,他甚至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房间门外,宰稚默默站立着,再默然转身离去。
死、消亡、自然规律……
她看着自己的手。
这只手具有强大的力量,可以轻轻易易就摧毁……
房间里,宰六盯着监视器,忽然说,“象,我也快死了。”
孟豫霖愣住,这突如其来冷静的话语,还来自一个小孩子嘴里,莫名有些渗人。
他强笑,“你别说傻话,你一个小孩子。”
“真的。”宰六看他一眼,伤感又平静。
孟豫霖半晌无言。
“小六,你听我说……你不会……”
“象!好像出问题了,你快看。”宰六指着监视器忽道,打断了孟豫霖打算开始又一段深刻的关于死亡的讨论。
监视器里的画面,是乡卫生院里,武奉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医生在和雷万福说着什么。
“声音放大点。”孟豫霖道。
宰六调大了声音,医生和雷万福的对话便清晰起来。
“今晚必须送去大医院,越快越好,不能再耽搁下去。”
“可是……”
“再可是,就是出人命的事了!”
“好!我……我送去,我来想办法!”
孟豫霖的剧本里没有这个变故,甚至,在武奉给他讲的原故事里也没有这一段,武奉说的是:那次病来如山倒,当时农村的医疗条件,因为感冒发烧就去了的人不算稀罕。村里有个传言,说山里有种神药,治百病,村里人生了病都是去山里找这种药,雷万福当时为了给我找药就进山了,结果,不慎摔伤,错过了县里的招工考试。
武奉说:要改写这一段,不要他再为我去找药了,让他平平安安地,去参加招工,进国营厂,吃国家粮,这是他们雷家当初心心念念的事,要成为吃公家饭的人。听说,村子里另一个小伙子进了厂里,成了技术骨干,后来还考上大学了,让雷万福也好好这么走。
所以,孟豫霖的剧本是按照武奉所说的来写的:没有进山采药,只有把他送医,然后贴身照顾他,直到他康复,两个人的关系也在这次照顾中破冰。
怎么会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