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会见室的门,正碰上出来溜达的所长。
老头从两人中间的缝隙往里看了一眼,吐掉嘴里的茶叶梗,笑容满面,“见完了?有啥收获没?”
裴景安淡淡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老所长并不生气,长辈对小辈的态度,拍了拍裴景安的肩膀,“你看看你,还是老样子。总这么严肃,以后可怎么找女朋友?”
“今年也三十了吧?不过话说回来,我有个侄女,留学回来的,学的金融。小丫头长得水灵,人还温柔,跟你这冷冰冰的模样倒是很配。”
老所长做媒的时候,跟楚清歌印象中的中年人一模一样,“要不要哪天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裴景安眉宇压下,脸上的表情称得上风雨欲来。
楚清歌偷偷觑了他一眼,又一言不发地往后退了半步——看起来像是生怕打扰了裴律师的好事。
裴景安眼帘垂落,望了一眼身边已经空出来的位子,一股无名火起。一反常态伸出手,和所长解释,“多谢您的好意,只是已经有了女朋友。”
“有女朋友了?!”老所长往后仰一点身子,从裴景安身旁探头看向楚清歌,“哪个?你后面这个小姑娘?还是你以前带着来的那个小姑娘?”
楚清歌慌忙摆手,“不是我。”
抬头对上裴景安冷冽如刀锋的眼神,楚清歌更加莫名其妙。
裴景安舔了舔后槽牙,阻断老所长探究的目光。
“以前那个。”裴景安微笑。
“哦,我记得她叫……苏妍对吧?”老所长果然把注意力重新放到裴景安身上,盖上搪瓷缸的盖子,“那小姑娘也好,长得标致,跟你也配。就是我那个侄女没有福气了。”
两人寒暄中,楚清歌立在后排,眼观鼻鼻观心。
看守所里的灯光幽幽充斥着空荡的通道,纤毫毕现,只有她站在裴景安的阴影下。
毫不起眼。
苏妍和裴景安很配,这件事情,她打从三年前就知道。
楚清歌的思绪恍然间飘回三年前,自己毕业典礼的那一天。
阳光正好,A大的草坪开满了蓝紫色的鸢尾花。悬铃树下,长身玉立的裴景安,身前站着踮着脚的苏妍。
两人唇齿厮磨。
裴景安是个极其古板的人,就算是和楚清歌还在热恋期,公共场合,也绝不会有什么亲密的举动。
可那天,在没有遮蔽的草坪上,紫藤花架下。
苏妍的手臂挂着裴景安的颈。
裴景安的手扶着苏妍的腰。
什么古板,什么公共场合。
不过是没有那么喜欢,用来推诿的借口。
A大第一才子和A大校花的结合,即便是楚清歌不愿,也不得不在那一刻承认,实在是般配极了。
而她这个名义上的女朋友,抱着毕业证和学位证,从始至终,没有引起两人的注意。
“接下来去哪?”裴景安冷淡的问话打断了楚清歌的回忆。
楚清歌猛抬头,才发现自己追忆往昔中,已经跟着裴景安走出了看守所的大门。
反应过来之后支吾道:“我想去案发现场看一看。”
眼见着裴景安的眉头又要拧起,楚清歌赶紧追加一句,“我想去了解一下这两个人的生活环境和家庭条件。你先回律所,我自己去就好。”
裴景安眉宇间成了“川”字,一语不发,转身离开。
本来警方已经调查过,律师通过阅卷已经能将信息掌握得七七八八。
再去现场跑一趟,不说裴景安这种小时计费上万的红圈所高级合伙人律师,就算是之前楚清歌在的不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她之前的带教律师郭政,也把这种行为视为重复劳动。
也只有她这样时间不值钱的实习律师,可以这样挥霍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楚清歌望着裴景安冷漠的背影,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终是垂落下来。
从看守所外面的角落里推出自己的电瓶车,拂开车座上落的杨花。刚踩下脚蹬,解下头盔准备带上,一辆迈巴赫停在路边。
副驾驶的车窗降下,裴景安的声音低沉,“上车。”
“我……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
法律援助案件,从头跟到尾也不过两三千的收入,楚清歌担心不够这辆车跑这一趟的折旧费。
裴景安望着西沉的日暮,“这个时间,去陌生的地方,调查犯罪现场,你一个人。”
“没事,我……”之前也经常一个人去现场。
“你是嫌我刑事部门的手下人不够忙?”裴景安冷声重复,“上车!”
裴景安强势起来,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
楚清歌把自己的小电驴重新停好,小心拉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裴景安没起步,凌厉的凤眸乜着车内后视镜里,端坐得像尊泥像的楚清歌。
“你拿我当你司机?”裴景安冷冷的。
“我没……”
“坐到前面来。”
“那是苏妍的位置。”楚清歌平静地拒绝。
认清现实之后,其实也就不太难过了。
车内安静了几秒。
裴景安压低了眉宇,正在系安全带的动作略一停顿,又是一声轻呵,“你还真是……”
“知趣。”
楚清歌卷着手里的材料,没有接话。
迈巴赫顺着手机地图指引的方向行驶,等红绿灯的空隙,裴景安开口,“做刑辩会碰到各种各样的嫌疑人。”
这是这一天来,裴景安第一次主动跟她谈起执业经验,楚清歌规规矩矩坐在后排,“我知道。”
“所以不要随意挥洒你的同情,”裴景安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机械得如同转向灯发出的细微“咔哒”声,“否则当事人反水的时候,你的信仰可能会崩塌。”
“把自己从案件中抽离出来,你只是一个运用专业知识来帮当事人答疑解惑的角色。至于当事人的喜怒哀乐,与你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只有做到这一点,你才能客观冷静地分析问题。还有,不会带入当事人的角色,和公检法针锋相对。”
“刑辩律师是在钢丝上跳舞,嫌疑人是在钢丝尽头等待你营救的那个人,但如果那个人反手推了你一把,公检法才是你最后的安全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