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摇曳,灯影迷离。
楚清歌醉眼朦胧中,感受到了一只温暖的手。
她看不清楚手的主人,但鬼迷心窍地,跟着那人离开了酒吧。
天将破晓,浑身都沾染着浓重的檀香气息。
醒来后,男人已经离开了,床头柜上留了一张电话号码,笔迹看起来有些眼熟。
彼时楚清歌的神志还没回笼,气壮山河地给那个号码发了一句——
‘都是成年人,各取所需罢了。’
几个小时过去,清醒过来站在御城A座写字楼电梯间里的楚清歌,想给自己一个耳光。
电梯停在28楼,门开之前发出“叮——”的一声响。
门口有个毛头小伙子,来回踱着步,见到楚清歌后热情地迎上来。
“是裴律师团队的新人吧。”小伙子带她走到她的工位,“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你旁边就是苏妍,都是律师助理。”
“好,谢谢。”
“对了,你待会记得去裴律师那里报个到,”小伙子促狭地冲她眨眨眼,“证明我已经把你接过来安排好了。”
“好。”楚清歌点头。
他交代完便离开了。
楚清歌把自己的电脑放在办公桌上,起身去了裴景安的办公室。
裴景安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能从里面透露出只言片语。
楚清歌垂着手站在办公室门口,悄悄从门缝里观察着裴景安办公室的陈设。
黑白色调的办公桌和书柜,冷白色的白炽灯光,就连地毯也是冷冷的铅灰色。
唯一的亮色大概就是,书柜和客座沙发在墙角形成的一小块地方里,摆了一棵长势喜人的发财树,枝叶茂密,郁郁葱葱。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还是和印象中一样,如同九天寒玉雕琢出来的人。
剑眉凤目,眼窝深陷,眼尾的弧度像上世纪最精贵的鹅毛笔。
偏又不是那种俗艳的精致,不笑的时候,薄唇的唇线紧绷,不怒也自带三分威严。
大抵这便是相由心生。裴景安本身就是个疏冷矜贵的性子,自然也生了一副冷清的好样貌。
楚清歌看不见的室内,一个声音温温柔柔的,“可是从现在的证据材料来看,的确是因为我们当事人的追逐,死者失足滑落铁轨,被经过的火车碾压死亡,死者的家属起诉完全成立……”
“完全成立?”裴景安连话都不让她说完。
他天生是做律师的材料,三十一岁,别的律师还在摸爬滚打的年纪,他就已经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刑事辩护律师。
久居高位惯了,便听不得有人还在心态上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你是辩护律师,不是法官,没有权力判定你的客户有罪还是无罪。”
苏妍,裴景安现在的女朋友。
理智告诉楚清歌,她现在在偷听别人小两口的谈话,这样不对,她应该转身就走。
现实是她一步也挪不动。
办公室里的两人没有察觉,对话还在继续。
“可……我找不到有利于我们的点。”苏妍的声音低下去,“警方的证据链很完整。”
“那就再去查证据材料。”裴景安半靠在办公椅上,骨节修长的手搭在办公桌上,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桌面,是他常用的讯问嫌疑人的手段之一。
“如果你的当事人真的有罪,一条人命,检察院不会需要死者家属亲自起诉,早早就会由检察院起诉了。”
“可是……我该怎么辩护?我觉得现在整个案子像是一团乱麻,我没法理直气壮地去庭上辩护……”
苏妍听起来很委屈,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揪紧卷宗。
裴景安将面前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合上。
“案件起因在谁,过程中你的当事人有没有超越法律做不恰当的行为,死者又究竟为什么会跌入铁轨。”裴景安的五官显得愈发凌厉。
“存不存在正当防卫,界限又在哪里。表面上符合犯罪要件后,还要看嫌疑人是否应当承担责任,是上学的第一节课老师就会讲的内容。”
“我知道……”苏妍辩解,“可是正当防卫无罪,除了你之外,好像没有律师引用辩护成功过。上学的时候老师不是都说,这个条款像个摆设……”
“如果还没试过就想放弃,那就干脆不要做律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如果我的当事人,真的像死者家属说的那样,逼死者跳下铁轨的话。我的辩护,是不是对死者家属的二次伤害,是不是正义的……”
“究竟哪方是真,哪方是假,要证据加以证明。”裴景安捏住了金丝眼镜下垂落的细致链条。
“你所要做的,是在公权力之下,保护你的当事人。你所忠于的只有法律和聘请你的当事人。至于正义与否,那是法官应该考虑的事情。”
苏妍张口欲再说些什么,最后只剩一句,“景安,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被“控诉”的裴景安垂下眼睫,“我不喜欢在办公室里谈论私事。”
“楚清歌要来了,对不对?”
裴景安刚刚软化下来的态度在听到“楚清歌”三个字后,又重新冷硬起来,“没有别的事就出去。”
一句逐客令,结束了两人之间意见分歧的对话。
楚清歌尴尬地站在门口,和苏妍撞了个正着。
苏妍也愣了一下,眉头皱了皱,但没与她为难,点点头从楚清歌身边走过,留下一阵淡淡的栀子香气。
楚清歌敲了敲门,得到一声冷淡的“进”。
“裴律师早……”楚清歌低着头走进办公室,“那个……有人让我来你这里报个到。”
她不敢抬头,裴景安亦不说话。
手边刚刚被人送来的判决书,页脚几乎被他揉皱。
裴景安克制住胸腔的剧烈起伏,冷冰冰甩给她一个字,“坐。”
楚清歌依言走到裴景安办公桌对面。两把椅子摆在面前,楚清歌犹豫了两秒,冰凉的指尖还是拉开了刚才苏妍没坐的那把椅子。
像是要明晃晃地告诉裴景安——
哪怕兜兜转转三年,还是来了君同律师事务所。
哪怕迫于时势,不得不做了你裴景安的助理。
哪怕要跟你裴景安同在一间办公室。
哪怕不得不坐在你对面。
我也要选一个离你最远的位置。
泛着冷光的金丝眼镜后,裴景安的眼睫颤了两下,如囿于雨中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