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小子!”
季中原的本意,是想让裴景安辞掉楚清歌,招个更加稳重的实习律师过来。
比如苏妍,季中原就很喜欢。温柔,踏实,重点是能听进去话,虽然未必能成为一个独立的律师,但律所既然已经有了裴景安这样的顶梁柱,其他的人,只要能打好配合,最起码十年之内,不用担心君同律师事务所在刑事辩护界的霸主地位。
十年时间,怎么也能找到下一任适合挑大梁的人。
可裴景安很狂,哪怕他看着清清冷冷的,好似万事入眼不入心。实际上他清楚自己的实力,也从不吝啬于展现自己的实力。
君同律师事务所这一批年轻律师里,少了他,还真就砸了自己的招牌。
“您大可以换个思路去想。”裴景安对他的高声充耳不闻,甚至悠闲地帮他倒了杯茶,“即使郭鹏案启动了正当防卫规则的适用,但现实是,能够用正当防卫帮人脱罪的案例并不多。如果楚清歌成功了,她的名字,一样会写在刑事辩护的历史上。到时候,君同律师事务所的地位必然更加稳固。”
一老一少,一师一徒。
两厢对峙,最后还是年纪大的那个先沉不住气。
“这就是你为什么要让苏妍把案子转给楚清歌的原因?”季中原倾身,手臂交叠在办公桌上,眯起那双皮肤耷拉的眼,“为了让她的名字和你一起写在刑辩的同一章上?”
裴景安但笑不语。
“你这是在赌!她一个实习了三年,连律师证都没考下来的人,你妄想让她和你并肩?你去看看现在网上是怎么说的,骂得多难听。这个案子,胜诉了,可能还会有人猜测背后有媒体没有爆出来的隐情,帮她说说话。如果败诉了,你等着,不止是她,连你,也要因为这件案子,连着郭鹏那件案子,一起被骂!”
季中原看裴景安的眼神就像看一个赌徒。
“你是拿你自己,压楚清歌能赢?!”
办公室里的茶香袅袅,台灯下,摊开的笔记本,被从窗台漏进的夜风掀起页脚。
压在纸张上的签字笔,随之晃动。
“我相信我的眼光。”裴景安淡淡开口。
繁华的大都市,华灯万盏,彻夜不眠。
往来的上班族夹着公文包,在灯光渐灭的晨曦中,挤进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地铁,再随着人潮涌出,分头走进一栋栋钢筋混凝土建造的城市怪物的腹腔里。
待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再被这些怪物吐出来,重新汇成一盒盒沙丁鱼罐头,运输进狭小的方形空间里。
他们把那个空间称之为家。
忙忙碌碌,朝朝暮暮。
时间也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开庭的那天,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到法院门口,又是熟悉的一堆人堵在门外,长枪短炮,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个明星来法院寻找创作灵感来了。
经过了地下停车场那件事,楚清歌短期之内看到这阵仗,只觉得牙酸。
法院的保安把杜光一家三口护在围栏后,指着那些如同闻到腐肉气息的苍蝇一样,眼冒绿光的媒体,呵斥,“不要在这里闹事!再不走我们就采取强制手段了!”
然而收效甚微。
尤其是当刘坤母亲还没有踏入法院的大门,只站在法院门口哭哭啼啼,摄像头只拍摄着她。
句句不提杜光,句句都是杜光。
杜光一家三口脸涨得通红,杜光的妻子更是捋起袖子,眼瞧着就要上去跟老太太理论个明白。
恰逢此时,楚清歌和裴景安走来。
保安也松了一口气,大老远就迎上来,“裴律师您可来了,这些人在这里赖着不走,非要您给他们一个说法。您看……”
连刘坤妈妈也不哭了,十几双眼睛齐刷刷钉在裴景安身上。
有沉不住气的,话筒往前递了递,“裴律师,请问您觉得,郭鹏案和今天的案件有什么相似之处?”
有一个出头鸟,后来的人陆续跟上,“您今天还会帮凶手脱罪吗?”
“最近几天的网友评论,您是如何看待的呢?”
闪光灯闪烁几下,在绵绵细雨中,万物洗尘后,分外刺眼。
裴景安漫不经心扫了一圈那些蹲守的媒体,最后将目光落在缩在媒体后面的刘坤母亲和一个律师打扮的人身上。
什么都没说。
他目不斜视地走进了法院,留下一群媒体被保安拦在法院外。
开庭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时候,一只手插入两扇门中的缝隙。
电梯重新打开,门口果然是刘坤母亲和她请来的律师。
小小的电梯一下站了七个人,满满当当。
楚清歌却还是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
果然到了法庭门口,刘坤妈妈请来的律师抬手道,“裴律师,自郭鹏案之后,好久不见。”
楚清歌这才想起来,眼前长相斯文的人为何看起来有些眼熟。
郭鹏案,裴景安是犯罪嫌疑人郭鹏的辩护律师。而眼前这个人,常伟,是受害者一方的代理律师。
裴景安没什么表情,无视了常伟伸过来的手,“难怪能想到,煽动媒体利用郭鹏案,给这一案的法官施加舆论压力这种方法。”
法官作为案件的审判人员,其态度对案件结果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早年间,不乏有因为舆论压力而迫使法官改判的先例,即使后来判决结果得到了改正,被错判的当事人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原来近一周的舆论发酵,为的不是逼迫裴景安和楚清歌放弃代理这个案件,而是为了让审案法官通过舆论,对刘坤母亲产生同情,进而影响法官的审判结果。
常伟爽朗的笑声听起来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阴郁。
笑够了,常伟压低了声音,“裴律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煽动媒体。怎么样?终于有一天,你也要尝尝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似乎被裴景安不为所动的态度激怒,又要努力保持自己的风度,常伟把苗头转移到楚清歌身上,“呦,这是……你的助理?怎么?已经知道赢不了,所以找个背锅的?裴律师,你也有害怕的一天?”
刘坤的母亲和杜光一家,已经在原被告的席位上就座。
法官入庭的门已经打开,身着法袍的几名法官即将走上审判席。
常伟耸肩,挑衅地冲裴景安扬了扬下巴,“这可不是你的风格,裴律师,你在怕什么?”
裴景安越过他,侧目,无甚感情地睨了他一眼,“怕同样性质的案件胜你两次,给你留下心理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