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医生,你连人都救不活!你就是个庸医!”
“你以为你的那点小恩小惠就能抵偿我妈的命了?!不可能!不可能!你就应该下去给我妈赔罪!”
“江文!”
几个法警上前按住了他。
很快江文就动弹不得。
只是一双狼烟还是环顾四周,带着豺狼的嗜血和疯狂。
“现在休庭!”
好好的一个法庭,混乱得跟菜市场一样。
法官一锤定音,依次离开了审判席。
他们陪着沈星洲走出了法庭。
沈星洲的同事们也跟着走到门口,看到裴景安的手势,还是没有靠近。
裴景安不是个会安慰人的性子。
这种时候只能楚清歌来。
只可惜楚清歌现在的感性细胞也不是很多,又四周看了看,只能试图转移话题,“那个……念念呢?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念念没来吗?”
“……我们分手了。”
“……”大概这就叫哪壶不开提哪壶吧。
楚清歌抹了一把脸,还是决定诚恳道歉,“抱歉,这段时间没有和念念联系……对你们的事情……不太清楚……”
“没关系,”沈星洲难得的抽出一支烟来,没有点燃,只是凑到自己鼻尖,嗅一嗅那股淡淡的烟草香气,“其实刚才江文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也在想,我之前坚持的人性本善,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
裴景安轻轻抽走了他的香烟,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放在沈星洲掌心里。
沈星洲看了看裴景安,又看了看楚清歌,最终目光落在那颗糖上,轻轻一笑,“难怪最近很少看你抽烟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裴景安道,“我们达成了职业理念上的一致。”
沈星洲的笑容带着温暖。
“那你呢?和许念怎么回事?”
“没什么,”沈星洲的笑容终究还是淡了下去,“只是我刚刚才意识到,或许许念说的对。”
“我建立了生死观,却没有建立起对人性的正确认识。”
耳边似乎是许念那天对他发脾气:“沈星洲!你再这样滥好人下去,你总有一天会被自己拖死的!”
沈星洲不喜欢跟人起冲突,还是想和以前一样,将这件事情轻轻带过,“我没有,在那次之后,我不是已经从医院离职了吗……”
“那是因为你不能再在医院里做手术了!”许念挣开了他的怀抱,“你如果真的还能做手术,沈星洲,我不相信你会愿意从医院离开。”
“……”
“是,我知道,你们都说‘医者仁心’,可是那些是外人对你们的称赞,你大可不必用这四个字绑架自己!你们给他们治病的时候,他们夸你医者仁心。你如果失败了呢?你还没尝到后果吗?!”
沈星洲额间的青筋跳了跳,早已愈合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来龙去脉?”许念嗤笑一声,“那你以为呢?!你以为他知道了是你帮他垫付的医药费,他就会后悔他之前对你做过的那些事了?沈星洲你醒醒吧!”
“他只会觉得那是你应该的!他马上就要去坐牢了!他之前还找人来帮他顶罪!你以为他是什么善类吗?!”
“就算他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就算他知道了是你帮他们垫付的医药费,他也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因为他妈妈死了!你明白吗?!”
“但那只是无可奈何的结果,不是什么医疗事故,所有的操作都是准确的,只是这个手术的风险实在是太高……”
“你说的这些,他如果能听进去,就不会发生四年前的那些事了。”许念冷静下来,捋下了沈星洲握着她手臂的那只手,“沈星洲,你真的太天真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人只会对自己的利益和情绪俯首称臣……”
“念念……”
“真的,沈星洲,我本来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这么固执,”许念拎起包,语气已经冷了下来,“我不想再陪着你盲目相信人性了,也不想忙里偷闲的那点时间,全都用来担心你的安危。”
许念说完就走了。
留下空空荡荡的家。
和此刻空空荡荡的沈星洲。
很快,又有人来通知他们重新开庭。
时间过去了两天。
实际上有关个人的案件,很少会开庭开这么久,到最后发表总结性的代理意见,每个人心里都像落下一块大石。
那份代理意见,楚清歌写了很久,很多字打出来又删去,现在结合着庭审内容,一字一句说出来,好像回到了四年前,看见了那个对着一豆灯光,肩上背负着万众不解的裴景安。
她发表最后的代理意见,而裴景安坐在她身边,偶尔轻轻点一下头。
“从主观和客观上来说,犯罪嫌疑人江文都符合故意杀人罪的犯罪构成,其手段残忍,并非被告辩护人方才辩护意见中所说的激情杀人,其主观恶性极高。且造成严重后果,致使我方受害人从此无法再次走上手术台,最终导致该类型手术可能至此在我国短期内无法再进行。”
五分钟的辩护意见好像说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到了最后一段。
“尊敬的法官,在坐的各位,本案的当事人是一位颇有名望的医生,而我的当事人身后,是大厦将倾的医患关系,也应当引发全社会对医疗人员人身安全和患者及患者家属权益的反思。我的当事人在本案中,尽其所能地为患者提供了专业的医疗服务,然而却遭遇了无法预知的人身危险。这种冲突并非源自医疗技术本身,而是由于患者对医生的不理解,以及双方在沟通和处理问题上的差异。这把刀和这只锤子,摧毁的不只是一位年轻医生的职业生涯,也是无数医生的一腔热忱。”
“也许我们都把医生架在了空中楼阁上,但我们忽视了医生的白大褂之后,站的并不是刀枪不入的神明,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他们身上可以有神性,他们可以悲悯,但也请允许他们脱下千百年来职业赋予他们的外衣,做一个需要被法律保护的普通人。”
到后来楚清歌也忘了自己还说了什么,只记得她关了麦克风以后,现场爆发了一阵掌声。
那些医生看着她的方向,眼睛里亮晶晶的。
后来她又接受了一次采访,比一年前杜光那个正当防卫的案子结束以后的采访阵仗要大得多。
就连她去拿执业律师证的时候,司法局的人看着她,老头拿出属于她的那本律师证,翻开来看的一瞬间,眼睛也亮了亮。
没过多长时间,某个傍晚,楚清歌和裴景安一起走出写字楼,还在总结今天的工作,“今天上午刚拿到的材料,八十多个卷宗,全部转换成了能够检索的格式,对我们有利的点,我也大致整理了一些标签,还跟之前一样,你要是看的话可以直接检索……”
裴景安从来没有这么不喜欢自觉加班这四个字,但鉴于自己夫人是个工作狂,有些话不好明着说出口,于是婉转迂回,“辛苦了,要不明天我给你也聘个助理?”
聘个助理就有更多时间可以和楚清歌在一起了。
裴大律师的直男思维——能够用钱解决的事儿都不叫事儿。
“可别了吧,我现在还没到能带实习律师的年限,让人家来律所给我当打杂的?还不能给人家挂证的那种?”
楚清歌觉得自己淋过雨,总不至于把别人的伞也撕烂。
裴景安:“……”
又是美梦落空的一天呢。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楚清歌!”
她回头,就看见路边,许念从副驾驶探出头,正朝她挥手。
驾驶座上,沈星洲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