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冷凝得可怕,楚清歌不知道对面几年不见的人为什么不说话,可她也一句话都不敢说。
就在楚清歌以为两人就要这么胶着下去时,裴景安拖过被他单独放在桌角的卷宗,推到她面前,“公安已经移送检察院准备起诉的案子。检方控告我们的当事人故意杀人,但我们认为只是交通肇事。”
楚清歌怔了怔,“你……”
“司法局分过来的法律援助案件,”裴景安拧眉,扯起一边嘴角,“你以为我会专门为了你接这种的案子?”
“没有。”楚清歌重新低下头。
对面的人冷冷呵了一声。
楚清歌努力收拾好情绪,翻开面前的卷宗,首当其冲就是一张交通事故认定书,上面写着案发当时的基本情况。
警方接到报案,赶赴交通肇事现场,被碾压的人已经断了气。
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和通过肇事手段故意杀人,最重要的区别就在于嫌疑人的心态。交通肇事罪的主观心态是过失,故意杀人罪的心态是故意。
主观心态的判断比客观事实的判断要难得多,在辩护过程中,也是控辩双方要花费大量心力去证明的点。
楚清歌往后又翻了几面,也没有找到更多能够证明当事人是“故意”致人于死地的证明材料。
裴景安看穿了她的意图,“死者是当事人的男友,在案发一个月前,当事人发现了男友的出轨证据。”
“只是出个轨而已,不至于要杀人吧。”楚清歌脱口而出。
“……”许是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击中,裴景安金丝眼镜后的凤眸幽深得像一汪幽潭,将她的话细细咀嚼,“出个轨……而已……”
“……”
“你还真是,”裴景安薄唇轻启,矜贵却刻薄,“洒脱。”
浓浓的嘲讽,楚清歌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所以就算和赵廷琛在一起,也可以随便在外面……”裴景安问,“寻、欢、作、乐?”
他怎么知道?!
楚清歌寒毛炸起,倏然抬头。
对面的裴景安依旧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楚清歌摸不清他是不是在影射昨晚的那场风流。
可是不应该啊,她昨天去的是最便宜的那一档酒吧,不像是裴景安会光顾的地方?!
想到这里,楚清歌的心稍稍安定一些,把这句话归结为了裴景安“没有凭据”的个人猜测。
“这是我的私事……”但楚清歌也实在做不到否认昨晚的事情存在,只能含糊其辞道,“跟工作应该没有关系……”
“是么?我的员工,我似乎有权利考察他们的私德如何。”
“……抱歉,裴律师,我同样有权利保证我的个人隐私不被侵犯。”
楚清歌的声音小小的,昨晚那档子事终究还是让她中气不足,不敢直视裴景安的眼睛。
后来再回想起来,方觉得自己这话在当下听起来确实有些莽撞。
裴景安一时间没有说话。
楚清歌从头翻了一遍证据材料,“只有这些,就要证明我们的当事人有杀人的动机?”
裴景安也没有继续刚才“出轨”的话题,“检方认为有。在肇事者和死者之后的聊天记录里,两人发生争执,肇事者曾经表示,会让受害人付出代价。”
“且事故现场没有发现刹车的痕迹,肇事者在事故发生后逃离现场,半小时后报警。警方对肇事者进行了检测,没有发现其曾有饮酒或者吸毒等影响精神状况的行为。”
工作的时候抛开私人感情。
这是两人上学时候就达成的默契,十年过去,依然如此。
楚清歌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往后翻了几面,“也就是说,我们的当事人是在精神正常的情况下致人死亡,不存在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理由。”
“没错。”裴景安双肘支在桌面上,十指相交,“而且事发地点是被害人的家乡,每个月的第一个星期日,被害人都会回去。肇事者之前也曾跟着去过几次,对那里的地形相当熟悉。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种失误。”
“而交通肇事罪的要件之一就是主观心态为过失。”楚清歌了然,“检方认为肇事者的心态应当是故意,所以认定肇事者为故意杀人行为?”
裴景安淡淡地迎上她精光迸射的视线,“不错,在郭政那里三年,倒是没把你磨成个傻子。”
乍一下提起自己的前上司,楚清歌抿了抿唇。讨论案情时的意气风发如潮水般褪去,隐隐的担忧还是笼上来。
“我……”楚清歌发出一个单音,想了想还是准备自己解决那件事,“没事……”
“没事……”裴景安低低重复了这两个字,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所有的案卷材料推到楚清歌面前,“这是你来这里的第一件案子。查出事实,这周结束之前,写好材料和辩护词。”
“是。”楚清歌平静地整理好所有的纸张和光盘。
准备起身离开时,裴景安冷冷唤她,“楚清歌。”
楚清歌安静地等他接下来的吩咐。
空气中掺杂着暗香,如果楚清歌的精神没有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或许在此时就应该发现些端倪。
可惜她没有。
对面的裴景安语气冷淡,“你从郭政那里离职来君同,郭政会放人?”
楚清歌扶着案卷材料的手指紧了紧,“……我没有告诉郭政……我要转律师事务所的事情……”
郭政是她现在名义上的带教律师,按理来说,实习律师有转律师事务所之类的行为,是要经过带教律师同意的。
而她转来裴景安这里并没有跟郭政商量过。
“这次倒是好大的决心。”裴景安冷淡一笑,“早知这样,三年前你……”
话说到这里,蓦然停住。
楚清歌乖顺道:“是我当年毕业的时候没有了解清楚,辜负了裴律师的好意,对不起。”
楚清歌也是前段时间才意识到,郭政想要扣着她,拿在她当廉价劳动力。
在楚清歌来之前,郭政手下的实习律师都走了好几个了。
楚清歌作为A大的法学生,郭政在她刚毕业签合同的时候,就给楚清歌加了限制条件,看准了楚清歌没有什么积蓄,合同里约定了服务期,不满服务期离职就要赔钱——
生怕楚清歌也走了,自己再也招不到A大的法学生。
服务期从楚清歌拿到律师证,成为执业律师之日起计算。
楚清歌签合同看到这一条也没太在意,谁能想到郭政让她连参加律师证考试的资格都没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