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上,檀香袅袅。
乌木太师椅上,五名仙风道骨的男子各自落座,手边皆有一杯香茗。
因主座之上端坐着清虚子,枕寒山掌门扶摇子亦只能陪坐在他左手第一个位置上。
堂上寂静无声,清虚子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将茶杯放回去。
上好的白瓷磕在几案上的声音,竟也清晰无比。
“明前龙井,好茶。”清虚子笑道。
“师祖好兴致。”右一的青年道士随之开口,“想来是因为师祖前两日收了个天赋异禀的小弟子,所以心情舒畅罢?不愧是师祖用山河卦卜出来的关门弟子,当真是个天才,入门不过两日,就将招来咒、飞去咒使得炉火纯青。”
最后几个字,简直是被他从牙齿里挤出来的。
这位怒不可遏的青年道士名叫张有青,乃是枕寒山这一代的掌事。枕寒山掌门以下,数他最大,但他与清虚子一脉并不亲厚,所以与掌门扶摇子也不对付。
清虚子自少年时起,便常常追在惹祸精背后擦屁股,早练出一张比城墙拐角加块砖还厚实些的脸皮,这样的阴阳怪气于他简直不痛不痒。
“哈哈哈哈。”清虚子朗声笑道,“确实如此。”
倒把张有青气得半死。
“小师叔既然天赋异禀,理应潜心修习,将来用自己的才华建设宗门才是。如今却用自己的天赋欺凌小弟子,实属不应当了。”与张有青一派的另一名青年道士看他脸色铁青,赶紧接过话。
“欺凌同门,这帽子扣得有些大了吧?”扶摇子淡淡道。
张有青闻言冷笑起来:“她将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挂在离地足有丈余的树梢上时,怎么不觉得自己玩得有些大了呢?可怜那几个小弟子吓得话都说不囫囵了,还有两个尿了裤子。无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能因为她辈分说起来大,是清虚师祖的弟子,便不与追究了吧?若是从小骄纵,不予管教,长大要成什么模样!”
他看向清虚子,故意问道:“清虚师祖想来也同意这个道理吧?”
清虚子捋了捋胡子,眉目和蔼道:“掌事既然已经让我那个小徒弟跪到三清殿去了,管教都已替我管教过了,何必再问贫道的意见。”
张有青挑了挑眉,看了扶摇子一眼,不再说话。
“不过。”清虚子右手自道袍袖袋之中掏出来一颗明珠,“既然要管教,自当一视同仁,方才符合枕寒山的规矩……团圆儿今日第一次去学堂,我不放心,便放了一颗留影珠在她身上。团圆儿既然已经由掌事管教过了,不如我们再聊一聊余下的小弟子要怎么管教罢。”
堂上众人皆是一愣。
——
“这里的神像好大啊,我看着有些害怕,余辛你呢?”跪在蒲团上的团圆儿故意问道。
她与余辛在跑去找人将那几个小弟子从树上放下来的路上,被掌事张有青抓了个正着,随后便被对方恶狠狠地关进了三清殿里,要他们跪到明日天亮,思过自省。
不同于清虚子院中的小三清殿,这间大殿修葺得高大宽阔,三位道教至高神的神像各个都有两丈余高,点漆的眼眸映着长明灯,好像在静静注视着跪在蒲团上的凡人,看透了他们的魂魄。
殿里除了团圆儿与余辛,没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儿声音,她有些害怕,便找余辛说话。
“我不害怕,这里我常跪。”余辛镇定地回答,“犯错的弟子就会被关在这里思过,我一月里至少要来跪上三五天吧,对这里很熟悉了。”
他说着,甚至在蒲团上坐了下来,偷偷看看团圆儿,有些扭捏地说:“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你了。”
“人是被我弄到树上去的,你不用给我道歉。”团圆儿用手指掐了一个小小的距离,“但是我有这么一点点害怕,你可不可以陪我聊聊天。”
余辛:“当然可以。”
团圆儿想了想,开口问:“那个玉佩是你师父留给你的……你可不可以和我说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想起自己的师父,余辛的小脸上露出了笑容:“当然可以。”
他说:“我师父个子不高,方脸,于修仙一途天赋一般,但他长于炼器,本是炼器坊管事师伯的左膀右臂,他们关系很好。我是师父捡回来的弃婴,是他用羊奶和米糊把我养大的,师父对我很好。玉佩是师父给我做的,说能保佑我平安,也是他现在剩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团圆儿也学着余辛,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她用两只小手捧着小脸蛋,撑在腿上:“……我觉得你师父是个好人。我也是爹爹捡回去,用羊奶喂大的弃婴,他也对我很好很好。”
她从脖子上摸出一根红绳,将谢知文留给她的那枚平安钱扯出衣襟给余辛看:“你看,这是我爹爹留给我的平安钱。你师父和我爹爹一样,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好人。”
余辛苦笑起来,用手捂着眼睛:“自师父出事以来,你是第一个说他是好人的人。除了掌门师伯与炼器坊的师叔师伯们沉默不语,旁人都管我师父叫叛徒。”
“你想不想再看见你师父?”团圆儿捏着自己的平安钱,有些迟疑地问,“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帮你再看见他。我有种预感,我们一定能成功的,但不能是在这里……”
——
留影珠记录详尽。
从团圆儿扒在教室门口观望小弟子们窃窃私语开始,小弟子们是如何欺负羞辱余辛的,又是如何在山道上阻拦团圆儿不许她去喊自己师尊的,再是如何要拉扯团圆儿的,这期间团圆儿是怎么取下玉佩又恼怒之下把小弟子们送上树的。
莹白的法宝记录得清清楚楚,并一五一十用团圆儿的视角映在议事堂上,无一处模糊、错录之处。
张有青和另两名与他站在一边的青年道士,脸色都渐渐难看起来。
“掌事方才说,欺凌同门,骄纵当罚,也确实重罚了。”清虚子笑道,“那么请问掌事,欺凌同门、背后议人、出言不逊、目无尊长、以多欺少,这数罪加在一起,又该怎么重重的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