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纪明月没有睡安稳。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了很小的时候,全家人围着她给她过生日的画面,梦见纪如林把她抱起来,说她是他最喜欢的小公主……
然后她下意识去寻找妈妈的时候,幸福戛然而止。
周遭全是烈火,她仿佛变成了一个旁观者,身体浮在半空里,看着她幸福的家被烈焰吞没。
她听见了妈妈的哭声,在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那个总是骄矜洒脱的大小姐痛苦的哀嚎,浑身着火地想要朝她走过来。
虚弱的声音破碎嘶哑:“月月……月月……妈妈好疼啊……”
妈妈!
她尖叫着想要扑过去把人救出来,然而她仿佛被什么力量禁锢住,就算拼尽全力也无法靠近那人半分,张开口只有无声的呐喊,心脏仿佛裂开了一样,又像是被一座巨山压住,疼得她喘不过气。
她亲眼看着那漂亮的女人被熊熊烈火吞没,无论她怎样哭泣尖叫,那漂亮的别墅在她眼前轰然倒塌,连同她妈妈一起,将她所有幸福的过往尽数埋葬!
等她好不容易冲破桎梏,她又变成了小小的孩子。
坍塌的废墟下,鲜血如同散开的蜘蛛网,将她笼罩其中。
那粘腻的触感蔓延过她的脚背,地上流淌的鲜血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伸出无数细小的触手沿着她的小腿往上攀爬。
她的脚生了根一般长在血泊里,耳边是妈妈痛苦的哀嚎声,眼前是纪如林牵着年轻的秦夕抱着年少的纪繁星从面前走过。
他们似乎发现了她,像贪婪的恶鬼,裂开血盆大口冲着她桀桀怪笑……
——
霍涔后半夜才回来。
他被顾墨灌了不少酒,下车的时候身形摇晃了几下,司机想来扶他,被他懒懒地推开。
男人脚步虚浮地走进别墅。
别墅里安静非常,他半阖着眼眸,径直上楼。
路过纪明月房间的时候,里面传来微弱的啜泣声。
他喝了酒,反应有些慢,在原地伫立两秒,才意识到那痛苦压抑的哭声是从纪明月发出来的。
房门没有关紧,他伸手缓缓推开。
偌大的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户外偷摸地窜进来,温柔地抚摸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女人。
霍涔走进去,双脚踩在柔软昂贵的手工地毯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熟睡的小女人似乎陷入了什么可怕的梦魇当中,满头细密的汗,眼泪从眼角滑落,她紧蹙眉头,蝶翼般纤长漆黑的睫毛无助地颤抖着。
苍白的唇颤抖不已,溢出一声声恐慌之极的呢喃:“妈妈……不要……”
昏暗的床畔,霍涔站在那儿,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凝视着床上的小女人,透进来的月光模糊了他的神色。
让人看不清他此时所思所想。
正在这时,纪明月的身体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不知道在梦中遭遇了什么,脸上绝望痛苦的表情变成了彻骨的恨意,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
在夜色中显得分外可怕!
等霍涔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伸出去,碰在纪明月的脸上。
“纪明月。”他喊了声,因为喝了些酒,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纪明月猛地抓住他的手,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脸上的表情一会儿痛苦不堪一会充满仇恨,唯一不变的是她的眼泪。
一直一直往外流。
她力道出奇的大,连霍涔都觉得自己的手骨仿佛要被这女人捏碎了!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把手抽出来,伸出另一只手捏着纪明月的肩膀摇晃:“纪明月,醒醒!”
他一连叫了几声,纪明月却毫无反应。
他抬起手打算去捏她的鼻子,睡梦中的女人突然睁开眼!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泪水盈盈,倒映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四目对视的瞬间,饶是霍涔,也被她眼神中的恨意惊了惊!
随即恨意消失,她似乎看清了是他,眼神从茫然到清醒再到震惊,不过短短两三秒的时间。
下一刻,她猛地尖叫出声,捂住胸口后退,“你干嘛!”
一副备受欺负的良家妇女的模样。
霍涔本来就喝了酒,被她叫得脑瓜子嗡嗡的,手还被她死死抓着,在纪明月后退的时候,一时不防,被迫倾身压过去。
纪明月尖叫声顿时高了一个八度:“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纪明月!”霍涔俊脸阴沉如墨,几乎咬牙切齿地开口:“把你的手撒开!”
纪明月低头一看,自己双手抓着他的手按在胸口,那骨节分明的手被掐得通红一片。
“……”
她赶忙松开,顿了顿,慢吞吞扯过旁边的薄被捂在胸口处。
霍涔将将站直,甩了甩被捏疼的手,就看见她这副防狼一样的表情和动作,顿时气笑了。
他冷冷道:“你不会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吧?”
纪明月咬了咬唇,虽然没说话,但表情出卖了她的想法。
霍涔深吸了一口气,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明显被气得不轻,转身就走,狠狠甩上门!
砰!
房门被甩得震天响!
床上一脸警惕且柔弱的纪明月瞬间换了副表情。
她扔开被子,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眼底满是血丝,脸色比纸还苍白。
她抬起手看了看,想起梦中牵住她的手柔声安慰的人,她以为的救命稻草,没想到她抓着的竟是霍涔。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她洗完手随意的掬了一捧水泼在镜子上。
镜子里面被仇恨扭曲的她顿时消失。
镜子前的她收敛好所有的情绪,重新走了出去。
翌日,晾了纪明月好几天的霍涔难得早上没有先行离开,此时正坐在客厅里看手机。
纪明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那边的男人似有所觉,抬眸看过来。
纪明月顿时缩起脖子移开视线,假装鬼鬼祟祟绕开他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男人才出声。
依旧那么欠揍:“你要去哪里?”
纪明月小心地转过身,期期艾艾道:“上、上班啊。”
霍涔闻言看她的眼神和看啥子没什么区别,说出来的话刻薄且嘲讽:“今天周六,你上什么班?是去纪家汇报工作,还是私会什么野男人给自己找好退路?”
纪明月暗暗捏了捏拳头,假装赌气般道:“那我出去逛逛总行了吧?”
霍涔脸色一沉:“纪明月,你这是什么态度?谁给你的胆子冲我甩脸色?”
纪明月皮笑肉不笑道:“那霍少,我请求你让我出去逛逛可以吗?”
霍涔:“不可以。”
纪明月觉得霍涔有病。
而且不止一次有这种感觉。
就像条沾了狂犬病的疯狗,逮谁咬谁。
烦得很!
但她现在着实没工夫陪他演戏,收起笑,转身就走。
霍涔懵了一阵。
他没想到纪明月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昨天自己好心好意去安抚,结果被她当成色狼防着。
现在又无视他,敷衍他,谁给她的勇气?
真是给她脸了!
佣人看他气得脸色铁青,没一个敢靠近。
都在心里琢磨着想,少爷以前脾气也差,但好像只要关乎纪小姐的事,就更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