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重笙再次见到柳小刀是在去参加乡试的路上。
彼时他正和同窗在找地方落脚,选定的客栈大堂里人人都在谈论边境司家军大胜,打得南诏节节败退的事。
司重笙没忍住多听了会儿,直到确认没有司家人出事的消息,他才彻底放了心,在同窗们的催促声中出了客栈。
也就是在他刚跨出客栈门槛的同时,在对面酒家里突然被赶出来一人。
“走走走,我们店里不欢迎你这种人!”
店家挥着手驱赶,如同驱赶苍蝇一般。身材娇小的人儿在这种对待下脚下不稳,身子一歪从台阶上摔了下来,重重跌坐在地上。
见状店家一愣,随即叫嚷得更大声了,“哎,你别想讹人啊!”
“我什么时候说要讹你了!”坐在地上的人回了一句,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拍掉屁股上和手上的尘土,插着小腰怒道,“你这个店家真是很过分,我不过就是想吃口饭,你凭什么不让我进!”
似是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还敢跟自己正面叫板,自觉丢了面子,掌柜的脸色愈加不好,说话的态度也很是恶略,“你个小丫头,为什么不让你进来吃饭你心里没数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
小姑娘更不服气了,“那你说说啊,我是谁啊,采花大盗还是江洋大盗啊,至于让你连驱带赶地往外撵!”
“哎,这可是你让我说的!”掌柜指着小姑娘看向四周围观的人群,“大家都来看看啊,你们有的人应该见过她,她就是前段日子破了范家杀人案的那个女仵作!”
“你说说她这样整日跟死人打交道的人,来我店里吃饭那不是给我找晦气嘛!”
“女仵作啊!”
经他这么一提醒,四周倒是有人想起来了,连忙热闹似的跟旁边人普及。
司重笙侧耳去听。
原来日前当地大户范家少爷突然暴毙而亡,死因不明,当地父母官不想草草结案,又实在查不出死因,所以向圣都刑部求援,所以刑部就派了个女仵作下来。
正是柳小刀。
验尸当天正恰逢范家出殡,在当地父母官强制之下,范家无奈只得开棺,柳小刀也正是在光天化日,当着几乎半城百姓的面将尸首开膛破肚,里里外外验了个遍。
不出意外的,案子破了,确实是他杀。
范家少爷不是暴毙,是有人将他迷晕之后,将烧红了的铁钉从他天灵盖上穿了进去。有炙热的高温烧灼着皮肤,所以伤口不曾出血,看起来就跟暴毙而亡一样。
柳小刀也根据铁钉的外貌特征将真凶锁定为城内打铁的老铁匠,据老铁匠交代,范家公子经常仗着家室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他家的女儿便是被范公子看中强抢了去,毁了清白。
后来女孩不堪受辱,上吊自尽而亡。老铁匠做这一切皆是为了给爱女报仇。
案件告破,又因死者家族身份特殊,所以作为破案的主要人员,柳小刀的模样让许多人都印象深刻,更别提还是个娇俏可爱的女仵作了。
不少人都在摇头说“可惜了可惜了,这样好颜色的丫头干什么不好,非要干仵作。”
就连和司重笙同路的天星书苑书生也忍不住说道:
“店家有此担忧也没错,仵作身上的阴气确实重了些。”
“就算是个长得好看的小丫头,经常和死人打交道,我也是不敢和她挨得太近的。”
“这么一说,店家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还是得为自己的生意着想嘛。”
“要我说那姑娘就不该出来吃饭,明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还要出来给别人添堵······哎,司兄,你,你怎么这样看着在下?”
司重笙冷眼看着说最后一句话的那人,眉头皱得很深。
见他这样,其他几人都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
司重笙冷道,“在下倒是不知,圣贤和师长何时教过我们瞧不起别人了?几位平时自诩文采斐然,都是师长们寄予厚望的有才之士,可今日在司某看来,各位这样心存偏见的人,还是不要做官的好。”
几人被他嘲讽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想出口反驳,司重笙已经抬脚下了台阶。
柳小刀正被气得双颊鼓成河豚,右手攥着腰包里解尸刀,恨不得在掌柜脸上来一下出出气!
就在这时,她感觉有什么人站在了自己身侧,转头看去,正对上司重笙那双无事都含三分笑意的眼睛。
“是你!?”柳小刀有些高兴又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啊?”
“参加乡试,没想到会遇到你,倒是有缘。”
柳小刀“嘿嘿”两声,有些难为情。
也不知道司重笙在这儿看了多久,有没有看见她刚才被人赶出来的丑态,如果看见了,她就真是丢死人了!
见又有人出来,掌柜的还以为和柳小刀一起的,急忙说道,“哎哎哎,你赶紧把你朋友带走吧,别让她在这儿捣乱了!”
柳小刀更生气了,但是不想在司重笙面前丢更多的人,只能忍下这口气,拉起司重笙就要走。
岂料,她这一下并没有拉动,反而手被对方反握住,怎么也动不得。
柳小刀茫然看向司重笙,不知他想干什么。
司重笙直视着掌柜,“在下并不打算带她走。仵作一职,替死者申冤,替活人讨公道,所作所行皆是正义之举。你口中的‘晦气’之言,恕在下不能认同,因此,今日她想在这里用餐,你们无人有资格赶她走。”
闻言,掌柜愣住了。
没想到这男人竟是来给这个女仵作出气来的!
眼见已经要到中午饭点了,客人就要上门了,在僵持下去不知要损失多少生意,掌柜的也不想跟他们废话,直接叫了店里的小二来,打算直接动手把两人打出去!
见状,柳小刀下意识就想掏刀,只是刚有动作,整个人就被一堵高大的人墙挡在了背后。
之后,柳小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眼里只有那个后背。
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在前面保护她。
从小到大,因为仵作世家的原因,他们一家三口只能生活在离村子最远的地方,尽管这样还是会有许多村子里的小孩跑到家里欺负她,骂她不详。
因为怕父母担心,所以她从来没有说过。
后来父母相继去世,她做了仵作,收到的侮辱和嫌弃就更多了,比今天还过分的事也经历过。
有时她也在想,明明她做的不是坏事啊,明明他们做的是正义的事啊,为什么谁也不说她好,为什么谁也不夸她做得对?
可是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这么想了。
因为有人站在她身侧,站在她这边,对全天下的人说,她行的是正义之举,她是对的!
如此,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