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钱大业带着两个儿子回钱家村祭祖。
又是助理又是保镖,呼啦啦一堆人,开进来三辆车,后面还跟着一车货车,据说都是钱大业给村里邻居准备的礼物,曹三水家分到了一台洗衣机,里面像个轮子滚着转,衣服干的扔进去,洗干净,拿出来还是干的。
家里人都很高兴,曹三水却嗤之以鼻,什么“感谢照顾”,谁以前也没照顾过钱大业家,不就是发达了,想着回来显摆吗?
钱大业讨人厌,他那个大儿子钱朗也讨人厌。
可是其中,有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他叫徐子昂。
他来的当天就跟钱大业大吵一架,说钱大业应该拜他们老徐家的祖宗,说钱大业的保镖强行将他架上车,说他要告钱大业绑架。
这个年轻人不给任何人笑脸,不跟任何钱家村的人说话,又傲慢,脾气又大,像头牛犊一样横冲直撞想要离开,可是他没有车,手机也被抢走了,处境还不如这里一个普普通通的村民。
祭祖之前,钱大业在村子里开了流水席,做菜的据说都是高档大饭店里特意请来的大厨,席间,许多人都围着钱大业,夸他能耐,夸他的两个儿子将来也肯定有能耐。
钱朗,徐子昂。
曹三水不明白,钱大业的儿子,为什么还有姓徐的啊?
当他在流水席上把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一些老人的表情就变得颇为微妙,钱大业倒是没什么反应,还在跟别人说话。曹三水以为他没听见,又特意凑近问了一遍。
眼见钱大业的脸色阴沉下来,连忙有人上前小声劝:“小孩不懂事儿,你别跟他一般计较。”
斜里插出一道声音——
“钱大业是入赘,上门女婿懂不懂?所以我跟我妈姓。”
曹三水心里“嘿”了一声,那不就是倒插门儿?不是说钱大业挺能耐吗?那另一个儿子咋又姓钱了?
钱大业眉心一跳:“你要是不吃饭,你就滚。”
这话是对着徐子昂说的。
徐子昂冷笑一声,干脆利落地离开。
曹三水填饱了肚子,也不愿意听这么些人围着钱大业说好话,撂了筷子转身就走。
他溜溜达达顺着田埂走,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听见里面小夫妻在吵架,曹三水猫着腰,凑到人家门口,饶有兴趣地瞅了半天。
“哎。”
有人喊了他一声。
曹三水四处寻找,发现一个男人在不远处的坡上躺着。
不正是那个徐子昂吗?
徐子昂翘着腿,冲他招招手,曹三水不由自主凑了过去:“你找我?”
“是啊。”徐子昂问,“有车吗?”
“啊?”
徐子昂又摇头笑,“我真是傻了,你看着也不像有的样……得了,你走吧。”
曹三水挠挠头,眼珠子四下张望一圈,小步贴过去,“你是不是想要出去?我可以帮你打个电话,你让你朋友来接你。”
“朋友?”徐子昂忽然笑了一声,“我没有朋友。”
“……哦。”
曹三水也没事儿干,干脆躺在了徐子昂身旁。
天边云彩像是长了脚,肉眼可见地掠过,可是地面上却感受不到多大的风,正是舒服的时候。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吹着风。
曹三水差点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徐子昂问:“你有喜欢的女孩儿吗?”
没等曹三水回答,徐子昂自己又说:“我有。”
曹三水斜眼看他一眼,不解地说:“那你娶她啊。”
仿佛两个人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徐子昂轻声说:“娶不了。”
曹三水:“为啥,你是有钱人,还差钱娶媳妇?”
徐子昂又不接话了。
又隔了一会儿,徐子昂说:“说起来,我们俩之间倒有一些共同点。”
曹三水乐了,“咱俩?共同点?你拿我找乐子呢吧。”
“真的。”他笑容淡淡,“一个……生活上的习惯。”
曹三水:“听不懂。”
徐子昂:“我的意思是,你刚才不是在偷看人家吗?”
曹三水警惕起来:“你可别瞎说啊。”因为这种过于好奇的心理和行为,他以前没少挨打。这一天的谈话在曹三水心中没有荡起丝毫波澜,所以能记这么久,连自己都感到惊讶,找不出半点原因。
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有点奇怪吧。
直到几天后祭祖。
钱大业回家祭祖对于钱家村来说是一件大事,毕竟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拥有着同一个祖宗。
曹三水是外人,只能在外围偷摸瞧个热闹,他亲眼见到徐子昂激烈的反抗想要离开,而钱大业毫不留情地扇他耳光,让保镖绑着跪在钱家祖坟前磕头。
曹三水已经从自家长辈口中得知了为什么钱大业这么忌讳别人提他倒插门这件事。
上门女婿丢面子是一回事儿,更重要的原因是,钱大业现在的钱,都是老婆家的,就连他自己都在老丈人的公司上班。
拿了人家的钱享福,却还要人家儿子拜自己家祖宗,曹三水打心底里瞧不起钱大业这种做法。
可是在看其余人的表现,皆是表情冷淡麻木,根本没有想插手的意思。
钱家村是个闭塞的地方,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可能会随着到另一个环境而暂时压抑住,也会随着回到这里,重新更猛烈地席卷而来。
——现在的曹三水还不太明白这个道理。
他只是晚饭吃得有点撑,出来溜达的时候,看见了这个时间还在外游荡的徐子昂。
徐子昂半死不活地仰面躺在一块大石头上,像只无家可归的野狗。曹三水见过这样的野狗,它的腿被捕兽夹夹住,哪怕哀嚎也无人来救,只能从叫嚣中走向哀嚎,而后平静地等待死亡。
曹三水想说点什么。
这村子里的人都不爱理他,可是徐子昂却主动跟他搭过话。
于是曹三水走过去,唠家常一般:“你这脸,嘿,被打得有点惨啊。”
徐子昂睁开眼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曹三水又说:“你知道咱村子里有个大仙儿不?各个家看事都找他,可灵了,你爸祭祖的日子就是他给算的。还有那个林睿,你知道吧,村里最有钱的,他修的那个祖宗祠堂,也是大仙给看的风水。”
徐子昂正眼看他了,奇道:“你还知道林睿?”
“谁不知道啊。”
许是察觉到了徐子昂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曹三水对林睿的事迹滔滔不绝起来,基本都是他从村民们口中听来的,说得越来越夸张。
“自从林睿家的祠堂迁了之后,那林睿的生意越做越大,都做到外国人头上去了……这个大仙啊,灵验得很!你爸昨天晚上还去找他了呢。”
徐子昂猛地坐起来:“你说钱大业找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