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听,都来看,列位看官,你们可知道马盘古镇出去三十里的祁山上,出了个什么怪事吗?”
筑城老樟树下,旧桌后,说书人神采飞扬,一如他都是亲眼见过般:“镇上的人中午时,忽然看见晴空万里被乌云完完全全的遮住,明明是正午,居然黑的跟傍晚似的,天地都黯淡下来。”
“就见那乌云正中,嘿,突然一轮红光照耀天地,自上及下,把人间都映的通红,天神临凡一般,惊世骇俗啊。”
“再等没多久,乌云尽散,红日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有胆大的人,悄悄上山去看,你们猜怎么着?”
围着听说书的众人都被吊起了胃口,追问道:“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嘿呦,不得了啊,远近十几里的山林,原本翠绿挺括的树木花草,一个中午间,死的那是干干净净,连土下面的蚂蚁都没能逃过,而且死的都是奇形怪状,不是被砍,不是被淹,也不是被火烧。”
“那是什么?还能怎么死啊?”看客们疑惑不解,抢话追问。
说书人很满意这氛围,但他就是不说,眉飞色舞的饮了口茶,硬是等的人不耐烦了,才悠悠说道:“树林里的生灵,都像是被抽走了生机,变得枯槁干涩,是真的死的透透的,根本不是正常的死亡……”
说到后来,说书人的声音压的很低,神神秘秘,煞有介事的道:“还有个小道消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听?”
喜欢听八卦,尤其是些上不得场面,茶余饭后传来传去的话,几乎是人的共性。说书人很擅长这一套,能把他的场子热络起来。
再次吊足胃口后,他更压低了几分声音说道:“有人讲,在那生机绝灭的树林里,下来了一个人。”
“这人可不得了啊,认得他的,说是曾弑师判门的茅山弃徒,必是他又练些邪门功法,这苍生又要不安宁啦。”
说完,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喝道:“这茅山弃徒出了山林,又惹出怎样的故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啪!”
惊堂木响起,说书人走下台来,又饮了口茶。他其实并不在乎茅山弃徒是怎样的人,也不在乎这苍生是不是真的有危机,他在乎的只是说书后茶馆老板给的出场费。
台下,一个听书的年轻人变得更加淡漠寡言,如今的岳是非,连不屑都懒得了,也不在乎世人是不是给他头上再加几顶锅。
他真正的体会到了丹心长老对他的告诫,如果他执意要去撼动本不该撼动的东西,就会承受更大的痛苦。
以前,岳是非以为自己已经孤身一人,再无可失。所谓不动念,不生贪爱,便无有痛苦,结果他还是低估了这宿命的坚固与反噬。
如果,让他重来一次,再次选择,他会怎么选?会不会在无心城中,就直接答应丹去伤?
丹去伤临走前的讽刺,真像刀子一样戳痛着他。于是他婉拒了秦一恒回秦家的邀请,也拒绝了鼎安道人让他回龙虎山的要求,孤身一人,如游魂般飘荡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里。
马盘古镇的事,确实奇怪,传的很快,连这城中说书人都有了新的段子。
但他们只知表象,不知道天下玄门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以龙虎山天师为首,正召开针对凶煞出世的商讨。
一年前,便是找遍天下,都没人知道凶煞的存在。谁能想到,短短的时间,天下尽知凶煞将出?三界都面临危机?
如果要说丹去伤对岳是非最大的伤损,并不是他害死了谁。反而是对他产生了好感,让岳是非对凶煞这个群体有了更加复杂的认识。
之前很多年,支撑岳是非走下去的,都是他对凶煞的无边仇恨。如今这仇恨淡却,他却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答应丹心长老时说的容易,发下誓愿时容易,真正做起来,才感觉千难万难,障碍连天。
也许自己不该再管这闲事,反正最重要的线索都给了天师。三教高人如此之多,难道还缺他一个岳是非?那么多人找不到另外两个石盒子?对付不了另外八个凶煞?天人说的鬼话,他是半点不信,真要天命非他不可,还要他去找那么久盒子干嘛?太上道祖怎么不亲自现身点化呢?
他岳是非付出了所有,变成孤寡一人,还要为这天下承担什么?他早已不欠这天下任何人,甚至是天下人欠他岳是非的。
“既如此,不如回建水去,做自己的事。”岳是非倒了杯酒,坐在桌旁自顾自的感慨起来。
他以前不喝酒,一个是于戒不合,再个他不喜欢这辛辣的味道,那些以酒精麻痹自己的愚人在岳是非看来,不过是给自己寻个逃避的借口罢了。
真正喝了几次,才知道这种液体的好。醉过后,满眼都是想见的人,沉醉于梦寐间,哪还有半点忧愁?
就这么睡过去,倒也挺好!想着,岳是非倚着自己手臂,软趴到了桌上,犹如没有脊骨的鱼。
“喂,你怎么又喝醉了?”店里的服务人员最烦的就是这种醉鬼,喝醉了不仅找不到联系人,更是会乱吐,打扫卫生很麻烦,还不知怎么要账。老板又抠,会把账让服务人员们平摊。
所以要在他还没彻底醉死之前,把他打醒:“喂喂喂,快醒醒,你的酒钱都还没结呢?”
岳是非模模糊糊间,在身上乱摸,摸到几张纸,拍在桌上糊里糊涂的道:“不用找了,再给我来两壶酒。”
“妈的,你个疯子,拿些鬼画符就想付账?”
原来岳是非掏出来的并不是钱,全是一道道黄符,看在服务人员眼里,这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赖账。
“天天来,就是想蹭,给我打出去,别让他再进来。”服务人员把店里的保卫叫了进来,要把这混吃等死的家伙丢出去,酒菜就当喂了狗,不然还能怎样?
旁边,有人伸出手制止道:“我来帮这位先生结账吧,喝醉了也不是他的错。”
骤然听见这声音,岳是非的酒醒了三成,还有三成迷蒙,他竟不知是又产生了幻觉,抑或是自己真的听见了。
抬起头看去,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嘴角两撇八字胡,身上却穿着妥帖唐装,一看就很有范的年轻男子正笑着给钱。
见岳是非在看他,他对着岳是非笑了笑道:“先生,账我结了,还多买了两壶酒,你可以再多自酌会,我先走了。”
“人生漫漫,谁没有个难的时候呢?”站在店门前,年轻男子感慨道。
岳是非懵了,这不是古德老板吗?他不是已经?怎么会在这呢?急忙他就起身想追出去。
追到店门前,外面人海茫茫,匆匆来去,哪里还有年轻男子的身影?
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看着熙攘的人群,心思又活络起来。他真的只是为了报仇才在找凶煞的吗?
其实他是背负着师父的期望,背负着很多为此事已经牺牲自己的人众多期望而前行。
世界处在未来不定的节点上,是变成古德老板说的未来还是变作宏铭道人窥见的未来,仍是未定之数。
阳光穿过人群,人来人往间,都在努力的活着,他们甚至不知道危险将至。
“唉,天生的劳碌命。”
岳是非感慨一句,重新走了起来,融入人群间,与年轻男子一样,很快的消失在漫漫过客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