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节 新的东北王(4)东北虽然资源丰富、土地肥沃,但张作霖的奉系雄踞东北二十多年来不断以东北为基地,竭力扩充军备,并且屡屡率军入关、逐鹿中原,可谓穷兵黩武、刮地三尺,使得眼下张学良接手的东北基本是个烂摊子,民生凋零、经济废弛,财政枯竭、民不聊生。送到张学良面前的各方面经济报告让张学良看得是心惊肉跳。由于军费耗资巨大,东北的官方银号不得不滥发纸币以维持即将崩溃的财政,结果致使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奉票(奉系当局在东北地区发行的纸币)贬值得跟废纸没什么区别:1916年,奉票发行了1500万;1922年,奉票则发行了3600万;1925年是5亿;1928年则暴涨到13亿;1919年,奉军的军费开支为100万,1923年则暴增至1700万,这等于是辽宁全省全年的收入了;而1926年的奉军军费开支竟高达7032万大洋,占东北地区开支总数的95%。为了维持军力和进行战争,奉系当局除了设立了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外,还大量购买公债借外债,仅在1925年就贷款日元1400多万,光是在1925年5月份就强制东北民众购买现大洋五千万元的公债,几乎把东北的普通民众给压榨干了;另外,日本在东北的各种商社组织也趁机疯狂掠夺东北,大肆设立农场、牧场、苗圃等,致使东北的三大传统工业:面粉、油坊、烧锅,都遭到严重打击,东北的民族工业体系和经济命脉受到极大摧残,东北很多地方都已经怨声载道,饥寒交迫的老百姓流离失所。此时的奉军,确实已经不能再参加战争了,再打下去,东北就真的要倾家荡产了。发展经济是注定不能一蹴而就,需要慢慢来,而张学良现在最迫在眉睫的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同国民政府实现和平统一。在这其中,日本人是最大的阻碍。实际上,国民政府内部也有不赞成与奉系和平统一的声音,以冯玉祥和阎锡山为首,两人强烈建议“乘机攻破山海关,直捣东北,彻底消灭奉系军阀,将东北纳入中央的统治掌握中,从而一劳永逸地消除后患”。其实,冯玉祥和阎锡山也都是各怀鬼胎,各有各的小算盘。冯玉祥在脱离直系并在西北建立西北军,割据崛起后,就一直把重点放在同直系、奉系争夺华北地盘上;阎锡山自清廷垮台后便掌控着山西,北洋各路军阀的连连混战时,阎锡山始终秉承着“中立政策”,置身事外,但见到稳赚不赔的好机会时,也会趁火打劫分一杯羹。由于阎锡山过于小心谨慎,因此晋军的地盘并不大,只有老家山西省以及去年年底趁火打劫从奉系手里抢走的绥远省,晋军也改为晋绥军,但晋绥军从来没有遭受过太大的损伤,因此实力颇为厚实。在6月初,张学良(原先那个张学良)就有意和国民政府和谈停战,并派危道丰、葛光庭作为密使去和国民党接触。在张作霖离开北京后,张学良命令北京、天津地区的奉军可以弃城撤退,将这两座重要城市完好无缺地让给北伐军。北伐军中,阎锡山的晋军先下手为强,分别派遣孙楚、傅作义两人率部抢占了北平和天津,将这两地都纳入了晋军的势力范围圈内。这引起了冯玉祥的嫉妒和恼怒。其实,冯玉祥和阎锡山本身也是北方的军阀,游离于北洋政府和国民政府之间,国民政府发动北伐后,张作霖本来和冯玉祥、阎锡山约好联盟共同进退,但冯玉祥立刻投靠了国民政府,率部加入北伐军,而阎锡山也见风使舵,随后也如法炮制。冯阎两人其实心知肚明,一旦奉系被打垮,华北和东北的地盘就会被同属北方军阀的自己给近水楼台先得月地抢占,特别是冯玉祥,看到阎锡山已经得到平津,更加迫不及待,极力支持北伐军攻入东北,从而让自己趁机再得到东北一两个省的新地盘。而阎锡山在得到平津后,也食髓知味、胃口大开,准备趁机独霸华北和东北。另外,西北军和晋军以前曾和奉军多次交手,积下不少宿怨旧仇,因此冯玉祥和阎锡山这两人都是国民政府内对奉系的强硬“主战派”。眼下的北伐军由蒋介石、李宗仁、冯玉祥、阎锡山分别统领的四大集团军组成,蒋介石在名义上是总司令。相比冯玉祥和阎锡山的激进,李宗仁则十分不以为然。李宗仁属于桂系,桂系的地盘主要在华南以及华中一带。李宗仁很清楚,打下东北后,自己的桂系是鞭长莫及,反而会白白便宜了冯玉祥和阎锡山,自然而然,李宗仁并不愿意给冯玉祥和阎锡山火中取栗,并且冯玉祥和阎锡山已经瓜分了华北,如果再瓜分了东北,那西北军和晋军就更加实力大增,早晚会对桂系造成威胁。因此,李宗仁并不赞成继续进军东北,私下里对蒋介石多次进言“东北的问题最好还是用政治手段解决,强行进军极其容易节外生枝”。作为国民政府和北伐军的最高统帅,蒋介石自然对各方势力的小算盘洞若观火。实际上,蒋介石此时也陷入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境地里。一方面,李宗仁、冯玉祥、阎锡山都和自己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另一方面,国民党的二号人物汪精卫也和自己争夺党政大权;第三,关内的四川、贵州、云南、湖南、湖北、福建、甘肃、青海、新疆、西藏等地其实也都处于军阀割据的状态,还有各种国外势力插手,关内地区并没有真正统一。因此国民政府的后方是很不稳定的,自己距离真正统一中国还为时尚早。而此时的蒋介石麾下,共有4个集团军,计67个军又9个师,总兵力近百万。整个中国除了东北四省外,都已经飘扬起青天白日旗,国民政府起码在名义上统一了关内地区。蒋介石也渴望能真正拿下东北,但他可谓顾虑重重:其一,即便拿下了东北,自己也很难实质控制,反而会被冯玉祥和阎锡山给趁虚而入;其二、奉军和直鲁联军等北洋军残部加起来还有四五十万之众,硬打起来,东北也不是好啃的骨头;其三,一旦进攻东北的战事失利,那汪精卫、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等党政军各方面的对头以及关内的各路军阀肯定会趁机上蹿下跳地攻讦自己,搞不好自己会再次被赶下台;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日本政府的干涉。日本政府是绝不会轻易让国民政府得到东北的,如果北伐军强行进攻山海关,日本方面极有可能会再次出兵干涉,再制造出一场“济南惨案”或更严重的流血事件,甚至导致中日开战。就凭眼下支离破碎的中国,根本无法敌得过日本,若是真的开战,不但东北不保,甚至中国都不保,勉强统一起来的关内地区会再次四分五裂,甚至沦丧于日寇铁蹄之下。基于这些严重的后果,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东北为我国重要的国防边疆,但日本势力侵入已久,吾措置办法,非慎重周详不可,否则,东西战祸之导火索必一触即发,不可收拾矣!”因此,蒋介石终于打定主意,决心“以政治手段解决东北问题”。实际上,张作霖在世前的一个月内,也已经派人和国民政府谈判,试图“和平解决兵争”,但张作霖的真实想法是暂时稳住国民政府,保住东北老家,然后率军退入东北再次韬光晦影,以期下次卷土重来。虽然张作霖和张学良(原先的张学良)在计划本质上截然不同,但奉军实际上已经开始退让了。第一步便是“平津易帜”,北京是北洋政府的法定首都,天津此时是直隶省的省会,而直隶省是奉系出关争夺中原的桥头堡,因此奉军让出平津,意味着北洋政府和平交出全国性政权,奉军让出在关内的最后一片地盘。张作霖于6月3日离开北京后,奉军也于6日撤离北京,随后便被晋军孙楚部于8日捷足先登地抢占了北京;而天津也随后,守卫天津的鲁军将领徐源泉并不忠于奉系,因此直接投降了国民政府,而协同守城的张宗昌、褚玉璞也随后于10日撤离天津,晋军傅作义部马不停蹄于12日再次捷足先登,抢占了天津,使得北京天津这两座华北重镇都被晋军给独吞了。6月20日,国民政府改直隶省为河北省,定省会于保定市;改北京为北平特别市,改天津为天津特别市,北平天津二市属于河北省(此时的上海也是特别市,属于江苏省;重庆市属于四川省);各委派省主席和特别市市长就职,并正式发表《统一宣言》。自此,北京作为北洋集团中央政府所在地的时代结束,全国统一性政府首都被国民政府所在的南京取代。平津易帜后,张宗昌、褚玉璞、吴佩孚、孙传芳所属的直鲁联军等北洋军残部退至天津东部、河北北部的滦县、唐山等十二个县,而奉军则基本都退出山海关外。这意味着奉军第三次跨出山海关并逐鹿中原、争霸九州的战略宏图再次以失败而告终。此时张学良手里的只剩下东北四省以及直鲁联军的那十二个县了。7月3日,张学良正式接管东北大权后,立刻在张作相的帮助下,派出王树翰、邢士廉、米春霖、徐祖诒四人组成代表团,代表奉系前往北平市与国民政府商谈“东北四省全面易帜”的问题(这四人自然都是张作相挑选的,都是奉系内精明能干且忠诚可靠的人选);同日,张学良以东北四省保安总司令的身份发表通电,宣布与南京方面停止一切军事行为,再次重申“绝不妨碍国家统一,”同时对前线奉军和直鲁联军等北洋军各部下令,命令奉军全面撤回东北,直鲁联军等部暂时在津东冀北原地休整。当天下午,张学良在张作相陪同下,又分别亲自上门拜访在沈阳的英国、美国、法国领事馆,阐明了“东北当局愿与南京政府和平统一”的方针,并希望各国给予有力支持。本来张作相还提议张学良亲自上门拜访日本驻华公使芳泽谦治、日本驻沈阳总领事吉田茂以及关东军总司令官村冈长太郎中将。毕竟,东北究竟能不能顺利易帜,日本人的态度是最紧要的。但张学良对日本人实在憎恶至极,根本没办法做到对日本人点头哈腰、唯唯诺诺,这些天来,张学良一个日本客人都没有接见过,张作霖原先聘请的那些日本顾问也都被他拒之千里。张学良之所以这么厌恶和仇视日本人,自然是因为他身为一个后世中国人,从而具有的强烈的排日情绪。张作相对此也十分理解。实际上,不管是“原先的张学良”还是“现在的张学良”,都对日本人没好感。但张作相还是以大局为重,亲自代表张学良去拜访了芳泽谦吉、吉田茂、村冈长太郎中将,希望日本方面能够“理解”东北当局对南京政府的和平方针。忙活到此时,已是夜幕降临。张学良也没有回大帅府,一来是帅府里正吹吹打打办丧事,终日哀乐哭声不断,张作霖毕竟不是“这个张学良”的亲爹,因此张学良可没兴趣去自己此时那好不晦气的家里听哀乐;第二个原因则是最重要,那便是张府里此时有一批让张学良提心吊胆、战战栗栗的人,自然是张学良的七个弟弟、六个姐妹、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以及他的正牌妻子于凤至。除此之外,张家还有不少亲人此时也都在张府。张作霖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个哥哥,张作霖的大哥张作泰和张作霖的大姐早年都死了,二哥张作孚当年跟着张作霖一起被招安后去剿匪时中弹战死,但留下两个儿子:张学成、张学文。张学良既然全盘接收了“原先那个张学良”的身体,也接收了他的权力和地位,同时还接收了他的亲人、朋友、家庭。好在张学良此时父母双亡,最亲密并且最容易发现不对劲的那两个人都不在了,对于其他人,张学良还可以糊弄搪塞,但对于自己的兄弟姐妹、亲生儿女,张学良就很难糊弄了,一家人要是谈起什么家事,张学良可要露出破绽了。而最让张学良心头发毛的,还是自己的妻子于凤至。要知道,枕边人是最难蒙骗的。于凤至之前刚刚回来的时候,由于心情悲痛,无暇和张学良单独相处,但是现在,她心头悲伤已经慢慢淡了,自然把心思放在了张学良身上。张学良若是和她单独共处一室,那就是纸里包不住火,极其容易原形毕露。所以,心里有鬼的张学良是万万没胆气去和于凤至单独相处的。因此张学良自从于凤至回家后就再也没敢回家了,每天在天黑的时候都去了奉天省军务督办公署大楼,“呕心沥血、彻夜办公”,吃住都在公署大楼里,既躲过了家里的那帮人,也能赚个好名声。当然了,于凤至等人也不是没让人传话过,要求张学良回家居住,张学良都以“父亲刚离世,我身负重任,职责重大,万万不敢松懈,因此公务繁忙、日理万机”为借口而搪塞了事。此时在公署大楼五层的一间办公室里,躲在这里的张学良犹如老黄牛般批阅着从东北各地递交上来的政府和军队的公文。东北四省总面积约130万平方公里,总人口约为3100万,各方面的公务可谓汗牛充栋、浩如烟海,眼下张学良面前桌子上的文件也是堆积如山。靠着香烟助阵(张学良现在烟瘾很大,一方面是为了提神,一方面也是为了抑制残余的鸦片毒瘾),同时发挥愚公移山的精神,张学良勉强把桌子上的小山给解决了一小半后,只觉得头昏眼花、哈欠连天,再看看时间,已是夤夜时分。张学良此时真感觉自己比在后世当初上高三那会整天玩命做试卷准备冲刺高考时还累,情况都差不多,等着要批阅的文件和等着要写的试卷都是以麻袋作为衡量单位的。在为国为民呕心沥血、殚精竭虑的同时,张学良在心里忍不住把后世那些写穿越小说的家伙们都骂了个遍,因为在他们的笔下,那些跟自己一样都是在后世普通环境里长大的然后“穿越时空”的主角们,在来到陌生的时代环境后立马就犹如神助般,不费吹灰之力地干下了一番又一番的大事,并且这些主角在建立了一个又一个彪炳史册的宏图霸业的同时,居然还能游刃有余地、有时间、有精力地去泡一个又一个的妞。张学良此时深刻地体会到,想要拥有掌控一个庞大帝国的治国能力,没有十数年的培养和相当高的天分,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更不要说搞出一个千年万载独一无二的汉唐盛世了。那些穿越后立马就能一统天下、横扫全球的穿越小说,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纸上谈兵。即便是拥有超越时代的思维的穿越者,也是要一步一步慢慢发展的。毕竟创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可不是玩红警之类的战略游戏,这其中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那么简单的,甚至是枯燥而无味的。张学良也有秘书的,秘书长王家桢和文职副官王卓然都是饱学之士,纵然如此,张学良还是累得要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