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偏偏遇着偏偏
燕三白放心不下莺哥儿,便一直跟在他后面。《
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教人担心。
然而莺哥儿一直没有理会任何人,不疾不徐的穿过城门到了城外,好似出来踏青一般,一直走一直走,直至终于在河畔停下。
这条河依旧是那条秦淮河。
他似乎是走累了,看着河面怔怔发呆。燕三白站在河堤上,看到他忽然又往前走了一步,顿时一惊,连忙过去。谁知莺哥儿却蓦地回头,好笑的看着燕三白,“你莫不是以为我要跳河吧?”
燕三白一愣,随即松了口气,缓步走到他身边,微笑道:“失礼了。”
莺哥儿无所谓的耸耸肩,放下伞,在河边坐下,“我虽然喜欢男人,但也不至于为了男人去跳河。”
燕三白惊讶于莺哥儿的直爽,但转念一想,他印象里的莺哥儿恰恰就是这样的人,可以不顾任何世俗的言论,依旧顾我。
“你跟楚兄发生什么事了吗?”他不禁问。
“没有。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开始,所以……就这样了。”莺哥儿蓦地笑了笑,双眼出神的看着河面。
“什么就这样?”
“尘归尘,土归土。你这时候不应该来陪我,你该去看看楚云楼,他好像被我吓的不清。”
燕三白默然了。那天看楚云楼的反应,他还以为这两人早已心意相通,可这三言两语间,却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莺哥儿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那便是楚云楼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可……
“我观那日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燕三白道。
“那天连我都觉得他对我有意,更何况是你?”莺哥儿晒然一笑,那笑容里莫名多了几分自嘲,“只是人总是容易被表象所迷惑,看着看着,便自顾自的顺从了心之所向,到头来发现表象永远只是表象,一切的妄想都是自欺欺人。”
燕三白想安慰他一句,可是不知道具体情节,他也无从说起。再者,对于这种事他自身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有发言的余地。
忽的,莺哥儿道:“若是我喜欢上的是李清河便好了,爱也爱得洒脱,恨也恨得爽快。”
燕三白:“……”
“你这是什么表情?莫非你喜欢他?”莺哥儿挑起了眉,玩味的看着燕三白。
燕三白微窘,下意识的想否认。不过莺哥儿却又摆摆手,道:“罢了,我可没兴趣掺和你们的事,反正我就是瞎了眼喜欢上那个木疙瘩,李清河再好也不是我的。”
燕三白摸摸鼻子,也就放弃了解释。
“那句诗……也与楚兄有关吗?”燕三白看得出来,莺哥儿虽是笑着,虽看不出有多伤心,可那双眸子里很空洞,像是半分光彩也无。
闻言,莺哥儿愣了愣,脸上的笑意也淡了。
他张嘴,声音变得有些许沙哑,“那不过……是年少时的无病呻·吟罢了。”
莺哥儿如是说着,过往的所有一切仿佛都借由这云淡风轻的一句,流放在了空中。
其实莺哥儿幼时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姑娘,因为他穿着姑娘的衣服,别的姑娘也远不如他这个冒牌货来的漂亮。
那时候莺哥儿跟家人一起住在城外,他还不认识什么洛阳王,而楚云楼已然是‘秦淮一霸’,他每年夏天都会去城外的别庄避暑。别庄就在莺哥儿家不远处,只要站在那座高高的小楼里,就能看到大榕树下坐着的漂亮小姑娘。
身为秦淮一霸,当然要有秦淮一霸的自觉,除了要会掏鸟蛋,还要会调戏小姑娘。但是这个小姑娘有些泼辣,远看着文静可人,调戏不了几句,抄起旁边的铁棍就追着他们。
一阵鸡飞蛋打。
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秦淮一霸很赏识她这样的奇女子,而且她每次追着跑了一会儿,就脸颊红红的,特别好看。
于是,每一年的夏天,都变成了他们最期待的时光。
他说她的声音很好听,所以叫她莺哥儿,还说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以后一定是要嫁他的。莺哥儿,莺哥儿,这样的喊声便鲜活了杨莺的整个幼年。
然而流光容易把人抛,昔年的秦淮一霸变成了如今可靠的楚家少当家。可莺哥儿仿佛还是那个莺哥儿,守着那个早已被人遗忘了的约定,固执的不肯改变。
真傻啊。
莺哥儿想着,便从脖子里拉出一条红绳,取下了一直贴身藏着的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成色很好,看着值不少钱,因为常年贴身佩戴的缘故,玉中还长出了几条血丝——那据说就是玉主人的心血。
这大概是楚云楼送给他的吧,燕三白这样想着。
可莺哥儿却说:“这块玉是我偷来的。”
“偷来的?”燕三白诧异。
“嗯。”莺哥儿把那块玉举起来,放在日光下看着,“我十五岁那年楚云楼把它送给了一个青楼里的女人,我给偷来的。”
“十五岁?”燕三白忽然又想起了那句诗。
“我竟然把一个根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当宝贝一样藏了那么多年,是不是很可笑?”莺哥儿蓦地笑了,强烈的日光下隐隐闪着泪光。这么说着,他忽然就把那块玉佩往河里用力一扔。
噗通一声,那玉佩便渐起水花,沉入河底。
“啊。”燕三白没料到他如此决然,而这时莺哥儿又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道:“多谢相陪,我先告辞了。”
说罢,莺哥儿便重新撑起伞,举步离去。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来,回头,伞檐下露出一半清丽的容颜。
“还是想跟你说,若你有朝一日喜欢上了某个人,千万不要让他等得太久。看你的性子,即使真爱到了骨子里,恐怕也会为了某些不得已的为对方好的理由拒绝,相信我,千万不要那么做,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
燕三白看着他的背影,恍惚间竟像是看到了苏梅一般,刚刚的口气,可真像。
无奈的摇摇头,迈步跟上。
虽然莺哥儿先走,可燕三白还是一路跟着看他安全到家后,才自行离去。他能看出来莺哥儿家附近有人看守,应该是楚云楼派来的。
明明是这般关心着的,何至于弄到现在的地步呢?
可燕三白这般想着,回到谢家的时候,他自己也犯难了。
“零丁,王爷回来了吗?”燕三白看到零丁端着茶水匆匆忙忙的走过,便叫住了他。
“啊,王爷刚回来呢。”零丁连忙停下,“他在西苑,燕大侠你要不要去?”
燕三白想了想,还是摇头,“你帮我捎句话,就说泠玉姑娘想与他见上一面。”
“诶,好的。”零丁答应着,心里却忍不住犯了嘀咕——怎么泠玉姑娘都出来了,燕大侠仍旧面不改色的样子?王爷也太失败了。
燕三白其实在想,晚膳时总会见到的,没必要特地去看一眼,左右也就还有小半个时辰了。
可没想到,晚膳时李晏也没有出现,零丁就随意端了几个小菜过去,连平日里顿顿不离的酒都没给李晏带,还一边吩咐着让下人们准备宵夜,王爷估计要很晚才休息。
燕三白微微蹙起眉,脑海中便不由浮现出李晏揉着眉心的疲累模样——能把李晏难成这样,事情应该很棘手吧。
他是不是真的很累?或许这时候应该去陪他说说话,在头上按摩一会儿会比较舒服的……
燕三白越想越多,思绪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拼命的往李晏身边跑。待燕三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干什么,便捂着胸口瞪大了眼,转身像是躲避什么似的,赶紧回了自己的厢房。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府里的下人们奇怪的看着那门——王爷变得很奇怪就算了,怎么这一位也中邪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
燕三白微低着头走出来,似是完全不想叫人看见一般,倏的没了影儿,害得下人们都已经见鬼了。
其实燕三白是还在府里,只不过他径自去了西苑,在无人看到的角落里跃上屋顶,在屋顶上,俯身遥望着坐在院子里的李晏。
李晏大约是真的累了,趴在石桌上沉沉睡着,就算是在梦中,眉头也并未舒展。虽然是夏日,但此时已入夜,院中一个人都没有,让李晏这么一个人睡着,难免着凉。
燕三白左等右等都不见零丁出现,终于按捺不住的自己跳到了院子里,从房中拿出一件外袍,轻轻的盖在李晏身上。
他的目光不可避免的落在李晏的睡颜上,看着那似乎比前几日消瘦了些的脸颊,燕三白不由蹙眉。而后视线不经意间略过桌上摆着的纸笔,那些写满了字的宣纸上,最醒目的地方,写着三个挥斥方遒的大字。
那是燕三白的名字。而那道尽疏狂意的笔迹,一看就是李晏的。
燕三白神使鬼差的将那张纸拿了起来,却不小心把下面压着的另一张纸带到了地上。燕三白弯腰去捡,可看到纸上的画时,却不由愣住了。
那还是他,不过名字变成了画像。
洛阳王的丹青,可是大周出了名的好。
而燕三白从未知晓,自己竟能笑得如此好看,尽管那是在画里,可那画,是李晏画的。这就证明他在李晏心里,便是笑得如此好看。
燕三白的脸有些发烫,连忙把那画如烫手山芋般的放回了原位。
他转身欲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解——这世上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要画一个他呢?
这世上的人那么多,为何自己又偏偏被他搅乱了心神呢?
偏偏,又遇着偏偏,哪来那么多的巧合?
而在燕三白看不见的另一边,熟睡着的李晏却不由勾起了嘴角——状元郎这几日对他不闻不问的,可这会儿的眼神不是很好嘛,背上好似要灼穿一个洞。
他忍不住想回头看那到底是怎样的眼神,那眼里是否有令人心醉的星辰大海。
可谢老爷子说,做人就要脸厚心黑,做事也不可半途而废。
待那道视线完全消失不见,李晏才施施然的抬起头来,眉宇间哪有半分疲惫。
这时,零丁从西苑的另一个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上好的酒菜。
在给李晏倒酒的时候,他忍不住说,“王爷,我看燕大侠是真心疼你,若知道你这几日都在骗他,说不定会打死你的。”
细长的丹凤眼斜睨了他一眼,李晏喝了口酒,道:“管那么多作甚,总之得先骗到手,若骗到手了,就是让他天天打我又如何?打疼了我,他能不心疼吗,到时我还能卖个乖讨点便宜。”
零丁默然:王爷我现在就想打死你了,真的。
“可是王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燕大侠就此离开呢?”零丁又操心道。
李晏挑了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的放回桌上,“这万里江山难道不是我李家的?就算他出家当和尚,我也能让和尚通通给本王还俗。”
“王爷你喝多了,佛祖会找你报仇的。”
“我师父师承道家,跟秃驴本就不对盘。你对佛祖这么心心念念,难不成你想出家?”
零丁:“…………”
佛祖你快给他一道天谴吧,我不想再跟他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