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坐车,蔚海蓝将手机重新开启,屏幕显示了一个未接来电。她却是一遍遍地拨打赵娴的电话,试图想要和她取得联系。可是她始终处于关机状态,像是早有所准备,怕她会打来。反复按了几十次后,她终于认清了事实,认清她不要她的事实。所以连离开都是那么坚决,不给她任何余地。
蔚海蓝回拨了那名律师的电话。
对方如此说道,“蔚小姐,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
蔚海蓝已经无心去上班了,“随便什么,我都有空的。”
“明天下午一点怎么样?”
“可以。”
“恩。”
挂了电话,蔚海蓝的心中寂寥一片。
这个晚上她独自在园子里走。
走过空无一人玫瑰苑,又是走过了丁香苑,蔚海蓝踱进去探望三夫人,三夫人的病情愈发重了,脸色十分苍白。瞧见了她,很是高兴,拉着她说了一会儿话。蔚海蓝叮咛宽慰了几句,径自离去。前方是清漪园,园门又上了重重的铁锁,不让她进入。她孤寂地走着,最后周转回蔷薇苑。抬头望向三楼的雕花镂空阳台,依稀之间仿佛瞧见谁等候的身影。
可是她知道,那个人已经不在。
蔚海蓝向公司请了假,准时前往约见的事务所。
她穿了甜白颜色的棉麻上衣,配了一条素色的釉蓝裙子,像是旧时的学生。
助理接待了她,请她来到会议室。
蔚海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边响起脚步声,把手转动的刹那,她整个人莫名紧张起来。当门一打开,她也在同一时间站起身来,桌子挡住了手,不安地揪紧了衣服,抬头迎向来人。
最先进来的方脸的男人,是受理本次委托的朱律师。
之后是方才的助理。
最后而入的女人,依旧是那日所见到的衣服,那种米白色,透着淡淡的粉色。赵娴清丽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素来是面无表情的她,此刻看上去那么遥远,仿佛遥不可及一般。她漠漠走来,瞥了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下了。
“蔚小姐请坐。”朱律师道。
蔚海蓝回过神来,望着赵娴慢慢坐下。
分别的日子里,她不曾忘记那日的争吵,每一个夜里都在想念她。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意气用事,如果不曾克制不住,如果没有惹她生气,那么又怎会有今日这样的相见,所以,全都是她的错。
朱律师开口说了许多,无外乎就是关于解除母女关系的详细。
待他说完,蔚海蓝开口道,“朱律师,我想和我母亲单独谈谈。”
“赵女士你看呢?”
“我看不需要了。”
蔚海蓝心中一涩。
赵娴依旧不肯点头,律师有些为难,也是没有办法。
一时无言相对,蔚海蓝突然站了起来,丢下一句话就走,“我不会同意,就算是传票让我上法院,我也不会去!”
“蔚小姐……”身后是朱律师急急地呼喊,她恍若未闻。
眼前的身影闪过,赵娴冷凝的神情才微微卸去,无法描绘的怅然和不舍在眼中聚积。
上班的时候,蔚海蓝很是勤奋。她起得很早,第一个到公司,主动替同事们将咖啡和茶水全都冲泡好,哪怕是复印这种小事,她也抢着去做。正是最后一季的发布会起始,部门里的确很忙,谁也没有在意她的变化。
同事忙里偷着闲,看了一会儿新闻,突然咋呼出声,“哟?蔚海蓝你不得了啊,上报了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写了些什么啊?”
“蔚海蓝,你一定惹你妈生气了吧?竟然登报要和你解除母女关系啊!”同事嘻嘻哈哈地说道。
“去!少来了!怎么可能是我们这里的蔚海蓝!”
“这年头同名同姓的人真是多!”
蔚海蓝原本低着头在设计原型,握着鼠标的手一窒,轻轻颤抖起来。她没有接话,也没有理会。只是瞧见有人走够她身边,她立刻喊道,“小王,你是不是要去送样单?”
“是啊。”
“我帮你去送。”
“不用了,你忙你的。”
“我去!”蔚海蓝强势地拿过他手中的样单,抓了挎包就走。
“这次不是南郊的厂子,是东郊那边的!”
蔚海蓝没有坐电梯,而是狂奔下楼。她只以为是南郊的厂子,便跑去了南郊,不料到了那里才知道是东郊。这下白跑了一次,又是调头往回赶。送完样单,一瞧时间已是傍晚。
十一月的月初,天气开始凉爽,却是雨水不断。
公司大楼前有书报亭,蔚海蓝迟疑地停下脚步,终究还是上前买了一份报纸。
熙嚷来往的街头,她找到了那一则新闻。
白纸黑字,向所有人公开,她与她解除了关系。
有人骑车经过她身边,许是骑得太快,轻轻地撞到她的胳膊。她的手稍稍一松,手中的那把伞就落在了地上。
雨一直下,她站在原地,那些文字全都成了噬骨的痛。
她愈发努力地工作,所有的心思全都投入其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忘记那些让她痛苦的事情。
“咳咳。”
“蔚海蓝,你生病了啊?”
“没有。”
“我看你脸色不大好,小心点啊。”
“恩。”
她很少说话,越来越少。
主动要求去布置发布会场地,她依旧在劳碌。
“蔚海蓝,这边去搞一下。”
“好。”
“提高一点。”
“恩。”
“把那个箱子拿过来给我。”
蔚海蓝转身去搬箱子,可是刚走了几步,头晕目眩,一下子跌倒在地。身边有人冲了上来,急忙问她有没有事。她摇了摇头,坐着休息了一会儿,补充了些体力,又是继续工作,她将自己当成了铁人,没命一样。
只过了十分钟,一名女助理赶来了。
“蔚小姐,您好,我是康丽,雷先生让我来照顾您。”
蔚海蓝认真于手上的活儿,根本就没有理她,只是一句,“你去一边坐着好了。”
接下去的三天时间,无论是吃饭睡觉又或者是上厕所,康丽全都陪同。
下班回家,她亦是跟随她回瑾园。
蔷薇苑的底楼有房间,便收拾着住了。
康丽对她几乎是寸步不离,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监视,更为贴切。
每天晚上,康丽都会打电话汇报,“雷先生,蔚小姐有准时吃饭,现在已经到家了……是,没有什么异样,是,我知道了。”
许是身体的承受能力到了极限,这一日下午在会场,蔚海蓝终于虚脱,到了崩溃状态。先前好不容易止住的咳嗽,又开始发作,喉咙发毛,干涩难过,喝水都会疼痛,她索性连饭都不吃了。
“小姐,你吃药吧?”
“先放着。”
“小姐,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恩,一会儿我会吃的。”
康丽围在蔚海蓝身边打转,周遭的同事瞧见了如此情形,全都已经习惯了。这几日,大伙对待她也不似以往了,现下一瞧,才知道她才是真的有后台。新来的总监都不敢对她有二话,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贴身助理更是二十四小时跟随,任谁都会揣测,她是不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而她完全漠视周遭的一切,只是自顾自在工作。
“小姐!”康丽急了,无奈之下只好奔跑离去。
康丽是不好随便打电话给雷先生的,所以她只能赶去事务所。
好不容易赶到事务所,康丽刚奔了进去,迎面就瞧见三人。
帅气高大的男人正是雷绍衡。
他的身侧,其中一人是秘书王珊。
而另外一人,却是个漂亮的短发女人。她的肌肤格外白皙,那种白,绝对会让人羡慕,她的神情略显疲惫焦虑,一双大眼睛却是十分明亮,浑身透出一股恬静气息,只一眼就会心生喜爱。
康丽匆忙止步说道,“雷先生,小姐病了!”
“病了就找医生!这点常识都不懂?”雷绍衡依旧是微笑,却只让觉得森冷。
“可是小姐不肯去医院!”康丽为难说道。
“王秘书,你送她去医院!告诉她,如果不去,我马上就拆了瑾园!”雷绍衡沉声命令,迈开脚步朝前走去,头也不回。
王秘书低头应了一声,立刻与康丽转身走了。
短发女人默默跟随在后,不禁有些狐疑。
直到上了车,女人忍不住说道,“雷先生,如果你有事,可以留一晚,明天再出发!”
雷绍衡朝她微笑,徐徐说道,“开车!”
……
布置的会场,满是忙碌的身影。
康丽将王珊领来了。
两人的到来惹来众人注目。
大伙莫不是好奇。
王珊远远望去,只一眼就瞧见了正在会场中央拉扯着帷幕的女人。她侧着身而站,整个人看上去没有精神,蹙起的眉头似是在忍耐什么,她的脸色很不好。王珊急忙奔到她身边,轻声呼喊,“蔚小姐。”
蔚海蓝没有回头,也没有侧目,只是依旧执着于自己手中的活儿。
“蔚小姐,听说您没有吃饭,而且还生病了,我送您去医院。”来的路上,王珊已经从康丽口中了解大致情况。
蔚海蓝弯腰去拿扳手,固定螺丝,轻描淡写地说道,“我没事。”
“蔚小姐!”王珊又喊了一声,伸手拉住她的手。
蔚海蓝蹙起的眉头更加收拢,有些不耐,可却还维持着较好的修养,轻声说道,“王秘书,我真的没事,只是小感冒,不是什么大病,不用那么紧张。饭我会吃的,药也会吃的,等我先把工作完成好么?”
王珊温和地劝了几句,蔚海蓝依旧一意孤行,意识到无用,可又怕那人怪罪,她也不好交待了。只好将原话说出,声音压低了些,“雷先生说了,您要是不去医院,马上就拆了瑾园。”
果然,她的动作猛然一停。
蔚海蓝盯着彩色的帷幕,久久没有回神,久久没有动弹。
那个人,只会用这招来威胁她。
沉思了片刻,她终究还是放下了扳手,转身走向负责人,“不好意思,我身体不舒服,想要请假去医院。”
“你快点去吧,注意休息,多请几天假不是问题,病好了再回来。”负责人笑容满面地奉承,可不敢得罪她。
毕竟,她可是上面特别打过关照的。
康丽已经收拾好东西,蔚海蓝随她们两人离去。
三人一走,众人忍不住嘀咕议论。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
“我听说是蔚家的千金小姐。”
“哪个蔚家?”
“金融业那个蔚家。”
“啊?那个不是几年前倒了吗?”
“谁知道呢,他们这种豪门世家,就算是倒了,也很有钱。”
“凌董都要给她面子,我觉得她后台不小。”
“好了,别说话了,快工作吧,说多了容易犯错,小心被炒。”
……
春城的一所中心医院,空气里充满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医生的办公室里,孟和平替她做了全方面的身体检查,而后从抽屉里取出了一本病历卡,这本病历卡,之前就放在他这边,没有被取走。他提笔在卡上刷刷书写,低头说道,“你的身体情况现在很不乐观,营养不良,贫血,脱水,暂时没有发烧症状,但是要好好休养。”
“孟医生,需要打针吗?”王珊问道。
“暂时不需要,不过可以挂几天营养药水,补充一下体力和身体里缺乏的水分。”孟和平已经唤来护士,前去取药。
蔚海蓝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去病房躺着挂吧。”孟和平道。
蔚海蓝默然起身,配合地走出办公室,前往病房。
孟和平抬头瞥了眼她离去的背影,沉声说道,“下一位病人。”
单独的病房里,蔚海蓝躺在了病床上,任由护士替她扎针吊水,她十分安静。这样的安静,让王珊感到奇怪。
“蔚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蔚海蓝摇了摇头,手背有一瞬尖锐疼痛,针尖挑进血管,随后有冰凉的液体渗入身体,索性闭上了眼睛。在记忆中,她很少会来医院,从小也很少会生病。可是她不喜欢冷冰冰的地方,陌生的空气,陌生的白色,这些都会让她想要逃离。
许是太过疲劳,所以不过多久蔚海蓝就睡着了。
放在一旁的挎包突然传出铃声,两人还来不及有所行动,她已经被吵醒了。
蔚海蓝下床就要去拿,康丽急忙从包里掏出手机递过,“小姐,我来替你拿,你不要起来。”
铃声还在不断叫嚣,蔚海蓝瞧了眼屏幕,那串号码曾经出现过,她接起电话,不等对方开口,女声铿锵有力决然说道,“我说最后一遍,就算是传票让我上法院,我也不会去!”
话音落下,她清冷的脸庞显现出愤怒,气恼地将电板拆了。
砰——
手机分裂成两半,砸在了地上。
蔚海蓝又躺了下去,眼睛一闭不再说话。
两人料不到她会有如此强烈的反映,着实吓了一跳。
谁也不敢说话。
王珊沉静地回响方才她所说的话,不动声色。
挂完水回到瑾园,期间隔了好几个小时。蔚海蓝安顺地吃了点东西又睡下了,康丽就在房间里陪伴她,怕她会需要什么。
王珊下了楼,拨了一通电话回执。
“蔚小姐挂了营养点滴,也吃过饭了,正在睡觉。”她如实相告,默了下又道,“雷先生,小姐今天把手机给砸了。”
那头的他沉默以对,什么也没有说,便挂了线。
之后的许多天,蔚海蓝都在家中休养。她没有再去上班,除了吃就是睡。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懒散又自由,还不用愁苦生计,更不需要每天早出晚归,随时都有人伺候,多么惬意潇洒。
可是她没有再笑过,一次也没有。
蔚舒画周末回来前来探望,惊讶说道,“二姐,你怎么了?”
蔚海蓝只说有点感冒。
“吃药了吗?”
“吃了。”
“还难过吗?”蔚舒画拉过她的手,担忧地问道。
蔚海蓝摇了摇头。
“那就好了,你要好好休息,这样身体才能好快些。前些日子,我去大姐那里了,爸爸挺好的,二姨也挺好的,大家都挺好的……”蔚舒画喃喃地说了许多,蔚海蓝静静聆听,忽而又道,“对了,二姐,之前不是校庆演出吗,老师和同学都说我表演得好,还拿了个最佳表演奖呢!幸好有你陪我练习!拍了照片呢,特意洗了一张送来给你!”
蔚舒画从口袋里取出照片,蔚海蓝接过一瞧。
台上灯光璀璨聚集,她在弹奏扬琴,角度拍得挺好,对焦虽不是很清晰,却有种朦胧的美感。
“好看吗?”
“好看。”
“二姐,你的相册呢?在哪里,我替你放进去。”蔚舒画望向周遭,只见书架上搁置了一本相册。她取了过来,坐在她身边翻看。
整整一本相册,大多是祖父还在的时候拍的。
每一年的除夕都会照全家福,所有的人站在一起,以祖父为中心,各自站在两边。这里边还有许多单人家,祖父的,父亲的,蔚家三位夫人,她们三姐妹的。蔚海蓝的照片最为少,小时候还好一些,长大后就愈发少了。
蔚舒画将自己的照片放了进去,闲来无事翻看了下。
瞧见其中一张,她笑着问道,“二姐,这时候你几岁呀?”
蔚海蓝探头望去。
那张照片,正是她和赵娴游玩香港海洋水族馆时拍下的照片。
蔚舒画逗留片刻离去了,蔚海蓝这才拿过照片来看。
赵娴本身是不爱拍照的,所以并不打算留影。但是那个照相的工作人员按快了手,照片就出来了,于是不要也不行。她还记得当时接过照片的时候,只觉得像是接到了宝贝,舍不得弄脏弄皱,每每睡觉前,都要瞧上一瞧。
照片里,还有她挂在脖子上的海豚钥匙扣。
蔚海蓝下了床,发疯一样地找寻那个碎成两半的钥匙扣。
她将所有的柜子都打开,翻得凌乱,终于找到了。
这日夜里,不知道怎么回事,蔚海蓝突然发起高烧。
王珊让她去医院,她迷糊地说道,“我不去……我不去医院……我哪里也不去……哪里也不去……”
若是有人去扶她起来,她就会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
一连两日,王珊实在是没辙了,只好致电香港那边,“转告雷先生,就说小姐高烧不退,也不肯吃药!”
已是深夜,凌晨将至,蔷薇苑四楼的房间亮着灯。
一道高大的身影开门走了进来。
王珊有些惊讶,没有想到他会立刻赶回来,起身呼喊,“雷先生。”
雷绍衡一身黑色西服,俊魅的脸庞淹没昏黄的光芒之中。他挥了挥手,王珊立刻退了出去。
他走至床畔,低头一瞧,只见她虚弱地呼吸。
雷绍衡又是凑近了些。
这才瞧见她一手捏着一张照片,另一手紧抓着碎成了两半的海豚钥匙扣。
……
此刻的蔚海蓝,在雷绍衡眼中是那么弱小。
她呼吸孱弱,小脸因为发烧而变得通红通红,双眼虽然闭着,却因为不安所以眼皮一直在跳动,睫毛也轻轻颤抖着。她紧紧地抓着那张照片,手指抠得太过用力,所以都起了褶皱。另一只手中的海豚钥匙扣,死命地握牢,好像谁要夺走一般那么害怕。
雷绍衡瞥了眼钥匙扣,目光投向那张照片。
忽然,什么东西渐渐明了。
雷绍衡默了一瞬,伸手将她打横抱起。
似是察觉到有人动了她,蔚海蓝懊恼地轻呼,开始挣扎反抗,“我不去医院……我不去……我不去医院……”
“你发烧了,要去医院!”雷绍衡低声说道,连人带被一并抱起。
蔚海蓝扭动着身体,痛苦地睁开眼睛,头很昏沉,眼前的身影那么模糊,她瞧不清,可是那熟悉的薄荷味让她明白来人是谁,她吃力地揪住他的衣襟,苦苦说道,“我不去医院,我不要去,我不想去,我不去。”
“一定要去!”雷绍衡沉了俊颜,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
“你给我闭嘴!”他终于耐心用尽,咬牙吼道。
“不去……”
“由不得你!”
“不去……”
“我说了要去!”
“我不去,我不去……”蔚海蓝已经烧得迷糊了,最后的力气也在方才的时候全部用尽,此刻整个人软而无力。她被他一路抱下楼去,嘴里不断地喊着那三个字,她痛苦地皱着一张小脸,十分难过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