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虹住院一周，谷宗良天天都会来陪她几个小时，两个人倒比前阵子多了些柔情。
不过，闵虹还是强烈要求回家。
她不喜欢医院的氛围，即使住在高级病房里，也远远不如家里舒服。
考虑到马上端午节，和医生商量之后，谷宗良答应让她回家过节。
别墅里一早就忙起来，打扫卫生，按闵虹老家的风俗，在门框窗边插上新鲜艾草。
冯素芝埋头忙碌，闵一乔进厨房拿东西吃，经过她身边轻声说：“别紧张，你就和之前一样表现，如果需要你说话，我会发信号的。”
冯素芝点点头，又压低嗓子问：“她那病，真的很严重？”
闵一乔神色漠然，但眼睛里有痛苦一闪而过：“可能吧……你别管，我心里有数。”
闵虹的腹部查出肿瘤，活检结果不太好，是恶性的，已经有蔓延趋势。
谷宗良责令所有人瞒着闵虹，这也是他答应让闵虹回家过节的一个原因。
舒适的车子里，谷宗良紧握着闵虹的手，另一只手举着手机，间或简短的“嗯”两声。
挂完电话后，闵虹侧头看他，关切地问：“小田还是没消息？”
谷宗良面色沉郁，语气倒平和：“我也没让人大规模找，毕竟你身体重要，忙完你这边，说不定他们想通了自已就回来了。”
“也是……你说小田这孩子，喜欢上谁可以跟咱们说，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闵虹不满地说。
那晚司机带着田旋花离开后失去消息，谷宗良不愿解释前因后果，对闵虹以及其他人都说：司机和田旋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半夜“私奔”了。
“可是他俩怎么会认识的？我记得你那个司机叫小贺吧，挺普通的……”闵虹有点不解。
“我让他送过小田几次。谁知道呢，年轻人……”谷宗良懒得多讲，岔开话题道：“今天的粽子你少吃两口，医生说别吃不好消化的东西。”
闵虹微微带点赌气道：“又不是胃病，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不如死了。”
“胡说。”谷宗良语气变严肃几分：“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了。就当是为了我，还有关心你的孩子们，忍一忍。等身体好了，再享口腹之欲。”
闵虹没说话，侧头靠在他肩膀上。
他的“训斥”对她更是一种被宠爱的体验，这氛围就像当年，像他们曾经甜蜜过的那些时光。
此刻车里的氛围甜蜜宁静，仿佛之前那些龃龉都不复存在一般。
别墅今天很热闹，闵一乔和谷延都在，厉桐和张寒影也回来了。
晚餐开始之前，杨君卓打扮得风度翩翩，带着闵虹最喜欢的鲜花赶来。
除了住院的于彤和“私奔”的田旋花，谷宗良和闵虹的“孩子们”聚齐了。
天色将暗时，大家陆续入座，餐桌上美味佳肴摆放整齐，谷宗良还让杨君卓开了一瓶红酒。
闵虹没能要到“饮酒权”，她的杯子里是厉桐泡的果茶。
七个杯子发出“叮”的碰撞声，各人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等待谷宗良先动筷。
谷宗良面前恰好摆放着一道家常小炒“荷塘月色”，于是，他夹了一块洁白的山药，先放进闵虹盘子里。
因为所有人都看着杨君卓的动作，所以在他筷子转向闵虹盘子方向时，杨君卓差点叫出声。
但他马上克制住了，同时瞥了一眼斜对面的厉桐，见她表情同样瞬间变得不好看。
果然，下一秒就听闵虹语气波澜不惊地说：“宗良，我不吃山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记不住。”
谷宗良一怔，似乎马上记起来什么，立刻陪笑道：“夫人见谅，为夫老糊涂了。”
其他人赶紧发出附和的笑声，想趁着谷宗良自我调侃的“做低伏小”，把这事轻飘飘揭过去。
闵虹却没放过他，而是直勾勾盯着谷宗良的眼睛：“宗良，记住这件事，很难吗？”
“阿虹，抱歉啊。是我疏忽了，最近事情多，你也知道的……我这脑子，不太够用了。”
这些年谷宗良越发自持身份，现在能连着两次给闵虹道歉，杨君卓都觉得够可以了。
然而闵虹不依不饶，还是一句话问他：“很难吗？”
气氛瞬间就变得紧张起来，谷宗良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散，眼角的纹路有点紧绷的趋势。
杨君卓的位置距离主位最远，想说什么又还是打住了。
他也不是莽撞的人，悄悄观察了一圈，发现桌上的人竟然各有心思的模样。
挨着谷宗良坐的谷延，此刻半垂着头看自已空空的盘子，丝毫没想着拦一拦父母之间的即将点燃的矛盾。
谷延旁边是厉桐，她倒是有点紧张，但关注点好像更多在谷宗良脸上。
厉桐旁边坐着张寒影，她姿态完全放松，甚至隐隐有点看好戏的兴奋。
闵一乔挨着闵虹，此时和谷延一样盯着自已面前，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甚至有点无聊的伸手戳了戳装饰用的瓶插花。
亲儿子和亲侄女都没说话，杨君卓深知此刻轮不到自已出面，只好强压住心中的不安，眼观鼻鼻观心。
“阿虹，孩子们都在呢，给为夫留点面子，好不好？”
谷宗良强压着情绪，再次放柔声音哄她：“你不是想吃粽子么，我帮你剥一个。不过咱们说好了，只能吃一点点，为了身体……”
闵虹冷冰冰地打断了他关切的话语：“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不吃山药吗？”
谷宗良伸出去拿粽子的手顿了一下，侧头看闵虹，声音里带上一点震慑：“阿虹！”
闵虹却不管他，自顾自道：“我父母刚去世那段时间，亲戚把家里都搬空了，我和哥哥没有饭吃。”
“我每天哭着喊饿，哥哥就去别人家捡山药蛋。大的人家都摘了，他只能捡到指头蛋大小的，拿回来蒸熟了，一点一点剥了皮给我吃。”
“就这样的他自已都不舍得吃，全都给我。有一回和别的孩子抢大点的，被人合起来打了一顿，一根小拇指扭断了……因为没及时治疗，那根手指至死都是歪的。”
“后来他带着我去城里找活计做，给人打工，我们才慢慢活下来。但是打那之后，我和哥哥，都不吃山药。不是不爱吃，是不吃，根本不吃，完全不吃！”
闵虹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愤怒：“这些年我跟你说过好几次，我不吃山药。你从没问过我原因，我也没说过，但是记住‘不吃山药’这件事很难吗？”
“谷宗良，我就问你，很难吗？”
她突然的爆发让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小动作，脸上的表情也统一变得错愕。
谷宗良嘴唇动了动，发出今晚的第四次道歉：“对不起，阿虹，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够上心……”
“你不止对不起我！”闵虹死死盯住谷宗良，表情近乎狰狞：“你还对不起我哥！对不起我嫂子！”
闵虹指向他的手微微颤抖，声音近乎凄厉的质问。
“谷宗良，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水里挣扎淹死却不救，你有良心吗？你还是个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