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虹有很久没在这栋别墅过夜了。
当初住进来时,谷延还在读初中,谷昭刚成为高中生。
闵一乔那时已经上大学,但每个月也会回来住两天。
谷宗良喜欢一家人住在一起,早上在餐桌前吃着丰盛的早餐,晚上睡觉前互道晚安。
每天早晨,他洗漱后会穿戴整齐,在餐桌前等待孩子们。
看着孩子们穿着质地精良的私立学校制服,他通常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而闵虹虽不用亲自下厨,但也要打扮得体化好妆容,和阿姨一起把早餐端上桌。
有时候闵虹觉得,谷宗良喜欢的并不是真的“大家庭的氛围”。
他好像是在表演一个场景,一个他心里觉得应该是“温馨家庭”的模板场景。
或许在他的认识里,“家”就应该是这样子。
不过,谷昭上了大学后越来越有自已的主意,便很少回来。
谷延开始住校,闵一乔也在谷宗良的家政公司有一搭没有一搭实习,更愿意住在公司宿舍里。
别墅没人住了,这刚好给了闵虹借口。
她一向喜欢住高处,于是说服谷宗良搬回市区,两人常住在大平层里。
因为谷延的示弱和请求,闵虹再次住进别墅,晚上却很难入睡。
别墅的绿化很好,也因此有鸟鸣虫叫声。
细微的声音在她耳朵里无限放大,让她很是不习惯。
但令她欣慰的是,谷延似乎真心“悔过”了,这几天十分乖顺。
这晚她躺在床上刷着手机,谷延突然敲开她的门。
“妈,我从箱子里找到一本相册。”他把相册翻给闵虹看:“好像是我初中的时候吧。”
闵虹低头看,发现一张旧照片,拍的正是后院那棵被火烧了的樱花树。
那是他们全家搬进来的第一年。
谷昭当时迷恋日本动漫,非要给院子里种一棵樱花树,说等樱花开了,绝对唯美浪漫。
照片里是樱花树才移植过来的样子,只有光秃秃的树干和几根短短的树枝。
谷昭扶着树干笑得明媚,谷延正蹲着铲土。
闵一乔则同样扶着树,只不过她没看镜头,而是低头看树坑。
谷宗良一只胳膊是前景,几乎占据三分之一的画面。
他正在旁边抬着手指向上方,不知道是不是看了到了什么。
“妈,你看你这照片拍的,太好笑了。”
闵虹嘴角也浮起淡淡笑意:“抓拍嘛,就是自然才有意思。”
两人坐下翻了会儿相册,气氛逐渐变得温馨起来。
“妈,你相不相信人会突然变化?”谷延问。
“什么意思?”闵虹不解。
“我最近虽然总是做噩梦,但白天的时候,脑子却比以前清醒了。有时候过去的事会记得特别清楚,反而近两年的事变得比较模糊。”
闵虹略带担忧:“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挺好的。”谷延回答:“我好像在以现在的视角重新审视过去的自已,很多东西瞬间就想通了……”
闵虹眼眶微微发热,试探道:“所以,那件事……”
谷延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双手覆盖住她的手:“那件事,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你,我那时候……没有站在你的角度思考问题,没有体谅过你。”
他们说的那件事,和谷昭有关。
谷昭从小是个人美嘴甜的伶俐姑娘,她善良大方,又热情仗义,几乎没人不喜欢她。
尤其当她上了初中后,学校里喜欢她的男生更是排长队。
闵虹和她走在路上,经常有不同年级的男生红着脸来打招呼。
他们对着闵虹这个阿姨尊敬有加,但几乎不敢看谷昭一眼,打完招呼就飞速离去。
一次两次,闵虹心里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
八次十次,她不知道为何,渐渐有了不悦的心思。
起初,她以为自已是因为女儿被惦记,怕影响学习而生气。
但当谷宗良对女儿言听计从宠溺有加、谷延对姐姐的话奉为圭臬、闹脾气也只有姐姐能哄好时。
闵虹这个女主人,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
她开始挑剔女儿。
谷昭是新时代的女孩,自有一套审美。
她不算纤细,因为爱好户外运动,身材修长结实,肤色也并非室内捂出来的那种白皙。
她从小喜欢留短发,因为五官比较像父亲,不像闵虹的柔美,她更加英气。
看着这样的女儿,闵虹经常不自觉的想:
“我年轻的时候,腰身可细,两只手就能合拢都还有余量”,
“我那时候头发又长又多,坐在凳子上头发老拖在地板上,被男同学悄悄剪发梢”,
“我做女孩时条件不好,没用过贵价护肤品,但皮肤又白又细,至今也没长一粒斑”
……
这些话她偶尔会不受控制的说出几句,谷昭通常一笑置之。
但有一次,谷延先发作了。
那天谷昭要参加一个义工活动,需要穿汉服出镜。
谷宗良不断夸女儿,说她穿这身衣服像古代的女侠客,英姿飒爽,随后还亲自开车送女儿去活动现场。
闵虹看着父女俩离开,回到客厅后,不自觉说了句:“汉服要皮肤白穿才好看,昭昭最近又黑了,穿上真有点儿惨不忍睹。”
谷延正在书柜旁找书,他突然把手里的一本辞海重重砸在地上,巨大的落地声吓得闵虹心跳几乎停滞两秒。
“你发什么疯?”闵虹质问。
谷延阴沉着脸:“你有意思吗?整天和自已女儿雌竞。”
他说完拖着不稳的步伐回了房间,闵虹反应过来后气得血压直冲脑门。
她当时其实没理解谷延说的“g”是那两个字,直觉不是好话。
于是她拿出手机按照读音查了一下,确定他说的是“雌竞”。
雌竞,即?雌性竞争,是一个在中文网络中被发明出来的词汇,用于描述人类女性之间的竞争现象。
在社会文化和互联网语境中,雌竞更多地被理解为在男权文化和制度体系下,女性对其他同性的攻击和敌对行为。
她一字一句地看完了网络上对这个词的解释,羞恼和愤怒烧红了她的大脑。
随后她冲进谷延的房间,指着他的鼻子吼:“你就这样揣测你的妈妈?我生你是为了让你羞辱我吗?”
谷延低着头,语气轻描淡写:“被我说中了你才会这么生气,难道不是吗?”
闵虹气得全身发抖,几秒钟后,等她意识到自已说了什么时,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了。
因为她看到谷延震惊又惨白的脸,感受到自已内心尖酸又痛快的报复感。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对谷延说出的那几句话:
毛都没长齐就开始讽刺亲妈了?学几个新词看你显摆!
我也想问问你,是谁把亲姐姐的照片藏在床垫下日思夜想?
生了你这样一个变态,我想想就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