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室里,谷宗贤对于自已的和赌场老板陈九男认识这件事供认不讳。
但他说只是和陈九男有过几次饭局,他从未去过对方的赌场,也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赌博活动。
“我们接到的情报,有人在饭局上听到你们做交易,你求他办事,他答应了。”年轻的男刑警严肃道。
“不算是求,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在他那里欠了债,我请他给免了利息,剩下的分期还。他给我面子,喝了几杯酒就答应了。”
谷宗贤不慌不忙地回答。
年轻刑警已经问了他有一阵了,但谷宗贤回答得滴水不漏,不急不躁,倒把年轻刑警逼得先焦躁起来。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欧莱走进来坐下,男刑警瞬间有了主心骨,看向谷宗贤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凌厉。
欧莱并不直视谷宗贤,目光只看着桌上的笔录本,淡淡道:“谷宗良,你在山上后院那座塔,我们找人挖了。”
她一句话说完,男刑警就看到眼前的谷宗贤上演了一出精彩变脸。
从进来一直保持着处变不惊状态的他,此刻面部表情可谓崩得厉害。
他甚至不自觉站了起来,失声道:“你们怎么会……”
“谷宗良,坐下!”男刑警厉声提醒。
欧莱微微抬起眼皮:“挖塔是必须的,我们也经过了你儿子的同意。”
谷宗贤脸涨得通红,男刑警再次提醒他坐下。
“我们发现了地下室和玻璃窗后的密室,确定密室里尸体的身份还需要一定时间,如果你能现在直接告诉我们,也能少费一些工夫。”
欧莱的话再度让谷宗贤表情崩裂趋于狰狞,若不是还记者身在警局审讯室,他恐怕已经要发狂冲出去了。
男刑警紧紧盯着他,时刻防备他的动作。
“关于你和你弟弟互换身份的事,暂且不在我们的调查范围内。但和陈九男的人口拐卖,我们警方也是掌握了一定的证据才带你回来的。”
欧莱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尤其现在还在你的私人居所地下发现尸体和其他可疑物品,负隅顽抗并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警方调查清楚只是时间问题,他做的事在如今这个年代,不会再有被掩藏的可能。
谷宗贤的脸色迅速颓败下来,他瘫坐进椅子里垂下头。
双手紧紧捂住脸,他终于在审讯室里露出了软弱、放弃、恐惧的一面。
*
七十年代初,谷宗贤、谷宗良兄弟俩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
虽然贫苦,但从小兄弟俩也没有饿着肚子。
父母勤劳,亲戚和睦,生活平淡快乐。
在谷宗贤的记忆里,弟弟总爱生病。
每次他生病,父母都彻夜难眠,抱着他哄着他,还给他吃糖水罐头。
谷宗贤有时候挺羡慕的,他还悄悄去喝冷水、掀被子,想把自已搞生病,也体验一把病号的幸福。
只可惜他身体实在强大,生病的次数寥寥无几。
偶尔流鼻涕咳嗽几声,母亲给他吃几颗药也就好了。
弟弟彻夜发烧时,母亲会搂着他给他换额头上的湿毛巾,还给他唱儿歌哄他睡觉。
从谷宗贤记事起,自已从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好在弟弟可爱,有好吃的都惦记分给他一口,有好玩的也要和他一起玩。
所以他心里那小小的不满很快就烟消云散,毕竟父母平时也并不苛待他。
只是相对弟弟,他们给了更多的关怀。
可惜,父母离婚之后,一切都变了。
母亲只顾着管弟弟,偶尔回来给他点钱,除此之外就像陌生人。
父亲则开始赌博、酗酒,打骂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这些他都不怕,最怕的是饿肚子,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有一次他去坟地偷贡品,被村民告状给父亲。
父亲那次没揍他,而是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带到了后山一个山坳里。
那里有一座矮矮的小塔,村里的孩子们从来不来这里玩儿,因为据说这是一座清代流传下来的“婴儿塔”。
那年月很多家庭生了孩子养不活,或者孩子有病没条件再养,就把小婴儿送到这里,从塔顶的小窗口扔进去,让他们自生自灭。
村里原本是要推掉这座塔,但准备动工那天,有几个青壮年就突发急病差点死了。
后来村人都说,这塔里死了太多女婴,怨气很重,不能动。
传言越说越恐怖,村里的孩子从小也被家长吓唬,说那座“婴儿塔”很邪门很恐怖。
所以,鲜少有人敢去。
谷宗贤被父亲拽过去,用一根绳子牢牢绑在塔上。
若不是那塔的窗口太小,他怀疑父亲是想把他从窗口塞进去的。
接着无论他怎么哭喊哀求,父亲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就这样,他又饿又冷又怕,在那座婴儿塔边被绑了两天两夜。
父亲又去赌博了,甚至已经忘了他。
最后是村里一个老人在山上干农活看到他,发现他昏迷过去,才解下来抱回村子。
他在村卫生所醒来,有人联系了母亲。
所以他一睁眼,先看到母亲的脸。
他来不及哭,第二眼看到旁边站着弟弟谷宗良。
他穿着手工织的毛衣,戴着毛线帽子,圆嘟嘟的脸上白白嫩嫩。
他还在吃泡泡糖,两人对视时,谷宗良嘴巴里刚刚吹出来一个圆圆的白色泡泡。
“啪”,泡泡破了,站在谷宗良脸上,他抬头喊“妈妈帮我”。
母亲就低头给他清理嘴角的泡泡,脸上露出嗔怪的表情。
那一瞬间,谷宗贤觉得自已心里也有个地方,像那个泡泡一样,“啪”的一声,破碎了。
后来他长大了,学会了隐藏自已。
他也知道,母亲确实没能力照顾两个孩子。
可是他高中时提出去和母亲住,只是想得到一句话。
一句“妈妈很想你来住,但平时不方便,不过周末的话你和阿良可以来挤一晚”这样的话。
或者就让他打地铺呢!
他不在乎怎么住,他只是想确定,自已还能被母亲接纳。
然而没有,母亲只是面露难色地看着他不说话,他马上仓皇而逃。
他知道自已不应该抱有幻想,他已经被母亲放弃了。
母亲只认一个儿子,就是他的弟弟谷宗良。
不过命运无常,父母都在壮年去世,他和弟弟瞬间都成了孤儿。
再后来,失散又相遇。
洪水里分别再团聚,物是人非,命运把他们俩推上了一条从未想过的路。
他终于变成谷宗良,他拥有了弟弟的身份。
而曾经那个备受宠爱的弟弟,变成了半聋、瘸子,还毁了容。
一辈子只能以别人的身份蜗居在小镇,躲在面具下,苟活在网络上。
他对后来的生活很满意。
他有钱有事业,儿女双全,还有听话的美貌老婆。
虽然女儿不是他的,但也差不了多少,他不在意。
可惜唯一的儿子先天残疾,是个瘸子。
每次看到儿子走路不稳的样子,都会让他想到自已的弟弟,所以他不喜欢儿子。
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他对世俗的成功越来越淡漠。
财富美女都不太能让他情绪波动,他内心深处还是一个缺爱的小孩。
他开始接触心理学,但枯燥的大部头他难以有耐心。
这个时候无意中体验了灵性教育,唤起了他早年以算命先生身份“行骗江湖”的经历。
那时候有个大师说过,他很有玄学天赋。
于是,他给自已找到了一条好路子。
浅薄的心理学知识加上灵性玄学的包装,他很快在这条赛道上如鱼得水。
利用自已的外表,他成了很多年轻女孩心里的“理想父亲”。
他宠爱她们、鼓励她们、无条件接纳她们的脆弱和敏感、烦恼和忧虑。
他收到了很多很多、来自年轻女孩的崇拜和敬爱。
只可惜,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像母亲那样无私、体贴、包容、宽怀的爱。
可是他五十岁了,他无法直接告诉年轻女孩这样的诉求,她们也不会懂。
毕竟,就连一直对他言听计从的妻子闵虹,在听过他的试探和坦白后,都表露出十分的不理解。
闵虹要的是一个强大的、宠她爱她的丈夫,一个社会意义上的强大男人。
她有儿子了,她不要给自已的丈夫当妈。
这使谷宗贤非常挫败,所以他不敢直接给那些女孩表露自已真正的需求。
夫妻俩关系不冷不热地僵化了一年多,闵虹突然同意他找别人满足“被爱”的需求。
他知道,不是闵虹想开了,是因为女儿去世了。
女儿的去世,和闵虹有直接关系。
她心虚,愧疚,害怕谷宗良以此发难,所以退让了。
毕竟,她找的慰藉对象是女儿的未婚夫杨君卓。
谷宗贤猜到了,谷昭一定是知道了这件事,才愤而开着车子冲下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