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岭的苦寒寺中,安静的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禅房里,面对沐笙笙嵌着眼泪的双眸,和愤恨的质问,唐邺眼神躲闪着,却不敢直视了。
他默默低下头,张开握着佛珠的手掌,紧闭的双唇微微开口。
“我本是天禄城唐家的长子,祖上是官宦世家朝堂重臣,曾风光无限,受尽荣宠。可因在明帝时期立储的事上站错队,便不再被重用,家族没落。”
“又因被仇家针对,年少时的我看着父亲一身才华抱负,无处施展,最后郁郁而终。临死前父亲紧紧的拽着我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嘱咐着我,一定要让唐家东山再起,光耀门楣,重新回到大舜的朝堂之上。”
说到此处,唐邺抬起头,眉眼蹙起,眼里没有了方才的神情,只有更加坚定自已的决定,没有丝毫悔意。
“直到后来,我偶然一次机会救了被刺杀的齐王世子,便是现在皇帝,从那时开始他将我带在身边重用,他登基后,封我做了卫尉。我本以为到了这里唐家便可安稳,在朝堂足以立住脚跟。”
“可是他让我接近阿瑛,潜伏在昆州,后来他觉得阿瑛功高盖主,忠心于太子,就想除了你母亲。他拿唐氏一族威胁我,若不听吩咐,他就毁了整个唐家,永无翻身之日。”
“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皇帝的人,你们精心策划了这个局,等着母亲跳!”
“就因为这些?你害死了数万将士和百姓......”
沐笙笙眼底的悲凉浮漫出来,不敢置信的听着他说出的原由,嘴唇轻颤着。
“你不懂!你没有体会过那种被人轻视,无人在意的日子,我是家中长子,肩上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命运,有些事我必须去做,我不能看着唐家再次被毁。绝不能!”
沐笙笙瞳孔里翻涌着痛苦和悲楚,双拳紧握,一震一震的捶在桌案上,哽咽着发出一声苦笑。
“呵......我不懂?”
“母亲战死,我被困皇宫五年,每天过得胆战心惊,只能步步为营。为了复仇重新执掌昆州,你知道这些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吗!”
“唐邺!这些皆是拜你所赐!我受尽欺凌,却未像你这般不择手段!”
唐邺眸光微颤的听着她的诉说,在微暗烛火的映照下,看不清那般复杂的神情,是舐犊之情,又似不可不做的苦楚。
“你本可以向母亲说清这一切,结局便不会是如此......”
“笙笙......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沐笙笙听到这里眉头皱得更深,眼眶彻底泛红,满含悲愤,手指被指甲掐的呈现出一道道血印,眼泪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咬牙切齿道。
“你......没有选择?”
“你为了所谓的家门荣耀!使我与母亲成了你手中的棋子,把昆州当作你手下的杀盘场了是吗!对这数万条人命,你尽没有半点悔意......”
“你对母亲的情根深种是假的,对我的父爱亲情也是假的!全是假的!”
唐邺面对着她这字字泣血的质问,不知如何回应,紧闭起双目,将手中佛珠手串握得紧紧的,似乎以为这样便可逃避。
沐笙笙见着他避而不答的样子,随即眼神阴冷的伸出手将桌案上一盏灯掐灭,语气威胁,没有感情的问道。
“如今当朝右丞相唐郗,我猜得没错应该是你的同胞亲弟。对吗?”
“你怎么会知晓?”
此话一出,唐邺双眼突然睁开,神情紧张不已,似受惊吓般,手中佛珠险些被扯断。
“你用自已做筹码,与皇帝谈条件让唐郗稳坐朝堂,保全唐家,随后自已躲进这深山中,你以为我会查不到?”
“笙笙,你想做什么!”
沐笙笙看着他突然显现的一副急迫又关切的样子,心中痛楚的忍不住自嘲。
“原来你这种人也会怕,竟也有如此在乎的人,只不过不是......我与母亲。”
沐笙笙说完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冷的接着道。
“他的官位是踩着无数条人命坐上的,那件官袍上都浸着血!你觉得,我会让他安稳的伫立在朝中吗?”
唐邺听后彻底急了,眼中的乞求和悔意骤然浮现而出,身子激动的前倾,双手靠在桌面上紧紧拉着沐笙笙的手,恳求着。
“笙笙,不可以的,你不可以这么做!”
“你如何对我都可以,但我求你放过他,放过唐家!那些死去的人我可以为他们立牌守灵,也可终身在这为他们焚香供奉,你还可以杀了我,为他们偿命,告慰亡魂的在天之灵!”
“你闭嘴!当年的事情,你们唐家,有谁能摘得干净。你一人做不成的,他们谁参与了我会查的一清二楚!”
沐笙笙奋力甩开他的手,看着他这副追悔莫及的神情,瞳孔骤然一缩,眉宇间都是厌恶。
“你千万别用满含后悔的眼神看着我,也别说什么你在这是为了替自已犯下的杀孽忏悔、赎罪!”
“你只不过是怕了,才会躲进这寺庙,怕在呈阳关战死的母亲和数万将士,还有长乐镇惨死地百姓!怕他们在你午夜梦回时拉你入地狱!”
“笙笙,你当真不念半点父女之情,真要这般做?”
唐邺竟企图用那点已被他摧毁的亲情,来动摇沐笙笙的恨意。
沐笙笙双眼逐渐布满血丝,额头的青筋随着心中怒火显现蔓延,桌案上的烛台被打落在地,攥紧着手狠狠捶在桌面,放声怒喝着。
“你背叛了昆州!背弃了我与母亲!设计布局,联合昏君勾结外敌,害死那么多人,如今却妄想用这种话躲过。”
“这苦寒寺是处避世隐居让人心神宁静之地,可你配不上寺中的苦命清誉!你苟活在这世间整整十三年!”
“不!不对!你是多活了十三年,你未受半点苦。所以怎么能算是苟活!可笑,简直可笑,母亲成了笑话,我找了你十三年,也是笑话!”
“唐邺,十三年前你就应该死在呈阳关,为什么你没死!为什么!”
沐笙笙歇斯底里的怒吼声,在禅房中回荡,烛火也随之摇曳,是悲凉、是痛苦,是此生无法释怀的伤痛。
“所以你......既要杀我,也要毁了唐家对吗?”
唐邺眼中弥漫着泪水,手掌无力的摊开,似乎知道无法改变这一切,声音颤抖着缓缓追问最后的答案。
“对!今日————你必须死!”
沐笙笙泪流满面,悲痛欲绝的一字一句回复着他。
随后她眼中一片死寂的撑着桌面艰难起身,走向禅房门,正欲开门时,她犹豫的停住,双唇轻颤着,哽咽道。
“父亲,我最后再唤你一次......”
“你......可曾对母亲和我有过半点真心,可曾真心后悔?”
沐笙笙停留了片刻,微微转过身去,看向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父亲,眼中的泪光满是凄凉。
只见唐邺迟迟未有回应,她决然拂泪便开门而去,朝着在外守着的钟悬走去,沉默片刻后低声道。
“...你进去吧......做你该做的。”
“谢王上!”
钟悬听到沐笙笙的话后,眼中浮现出感激和复仇的恨意,随即行礼大步走进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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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悬看着面前地仇人,眼底一片愤恨,死死看着他,手中的佩刀被他紧紧攥着,呼之欲出,语气满是无法抑制的怒火。
“你不是不信这世间有厉鬼存在吗?我告诉你,从你杀我全家,屠戮全镇那刻起,我就成了厉鬼!这么多年里,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你报仇!我改姓苟活至此,就是为了亲手杀你!”
唐邺看着这个一脸仇恨站在他面前的钟悬,便明白了一切的,没有丝毫反抗,也无过多言语,坦然接受这场杀意,淡淡说道。
“你是周家的后人,既是来杀我的,便动手吧......”
“我今日要用你的血祭奠死去的亡魂!”
钟悬说完眼中充满杀意,随即举起刀刃斩向闭目的唐邺,没有任何犹豫,瞬间血液四溅,钟悬的脸上也沾着鲜血。
“爹,小悬为你们报仇了!”
钟悬此刻既哀痛又有大仇得报的快感,深深的呼吸着,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唐邺再无动静的倒在面前的桌案上,脖颈处的鲜血顺着整张桌面遍布流向地上,血液溅洒在手中佛珠中,随即断开掉落一地。
沐笙笙在禅房外寂静之中,听着清晰的佛珠弹落在地的声音,她知道那个人,她的父亲死了。慢慢的闭上双眼,眼泪不知觉的翻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