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家回来的第二天、第三天,常爱蕴分别给借用了她家钱的亲戚朋友打去电话,说儿子在市里买房,差几万块钱不够交首付,看能不能帮一下忙,给凑一点儿钱。对方听后马上便明白了:是让还钱。但他们的回答却不一致,有的说,没问题,这两天内把钱送过去;也有的说,现下手里钱不够,只能先送过去一部分;还有的说,手里实在没有现成的钱,只能晚一段时间再说。结果,直到三月底,王卫杰夫妇共收回借款六万元,借出去的钱还有十二万元收回无望。
收回的六万加上他们卡里的三万存款,总共才九万块钱,这与儿子需要的十二万还差三万元。这该怎么办呢?要是给儿子就添这么多,那儿子肯定不高兴,儿媳妇肯定会埋怨;如果借钱,该向谁开口呢?向堂弟王文杰借钱不合适,因为堂弟正与张非凡因五万元的纠纷而打官司;要是向堂哥王礼杰借钱也不合适,因为堂哥知道他借给了二婶子四万块钱,他把钱借给二婶子,再去找堂哥借钱,显然情理不通;他打消了向其他亲戚朋友借钱的想法,因为他清楚借到钱的可能性不大;他也不愿意去舍这张老脸;要是卖县城的房子,他真的舍不得。
正当他们因弄不到三万块钱而纠结的时候,四月二日傍晚,儿子王一鸣突然打来电话,焦急万分地告诉他们:宋晓倩被送进市医院急诊中心了。
常爱蕴惊愕万分,忙不迭地问:“咋送急诊了?出了什么事儿?”
王一鸣答道:“大夫正在实施抢救,现在不顾细说,你们赶快来吧!”
接了儿子的电话后,王卫杰和老伴顾不上吃晚饭,急忙拿起手机和钥匙等必须随身携带的东西,慌慌张张地出了家门。
因为县城距市区有近百公里,再加上事情突然、紧急,所以,王卫杰没打算开自家的面包车去,主要是怕路上不安全。于是,他和老伴疾步走到大街上,仅等了四五分钟的时间,就拦到一辆出租车,也没问去市医院需要多少钱,便钻进车里,直奔市医院而去。
出租车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速向前,超过了一辆又一辆汽车。当出租车行驶了三十分钟左右的时候,常爱蕴突然问道:“欸,屋门反锁了没有?”
王卫杰不耐烦地反问:“是你最后出的门,你问谁?”
“哎呀,好像没有反锁屋门。”常爱蕴微蹙着眉头,说。
“你这人真差劲,老是丢三忘四的,这一次居然连屋门反锁了没有都不知道,你是干啥吃哩!”王卫杰发火了。
“你催催催,催得要命,谁还顾得想那么细,出门时,你咋不看看反锁了没有?”常爱蕴嗔责道。
“我要不催你,你两个小时也出不了门,把啥事不掉地下?!你是个老慢牛,天下第一慢。”
“不是我慢,而是你太快,你性子太急,遇事老是慌里慌张,太不稳当了。”
“你到底反锁门了没有?”
“我真记不清了。”
“真是个晕种!”
“你不晕种?!”
司机听不下去了,说:“你们别抬杠咧,这样影响我开车,要是没什么当紧事儿,你们最好别说话!”
王卫杰随即问道:“师傅,我们走到哪了,离龙源市医院还有多远?”
司机看了一眼车表盘,然后抬起头说道:“我们走了三十四分钟,约五十公里;到市医院还需要半个小时左右,大约还有四十多公里吧。”
“你想拐回去?”常爱蕴把脸转向王卫杰,问道。
“不返回去看看,要是被盗了怎么办?!”他清楚,昨天一个亲戚还来的两万块钱没顾上存到银行,现在还放在家中的抽屉里,他怕被盗,于是,反问道。
“咋能这么巧?还是先去市医院吧,那是大事儿!”她想尽快知道儿媳妇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不想再折回去。
“你别心急,就是到了市医院,我们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是清楚是咋回事儿罢了,但是,要是家里真被盗了,那可不是小事儿呀。”
司机听到这里,遂问:“咱们到底拐不拐回去,要是拐回去的话,就现在拐,不然,越走越远,纯属浪费时间。”
正在这时候,王一鸣又给常爱蕴打来了电话,问:“妈,你们走到哪里了?宋晓倩不要紧,她没有生命危险,现在医生正给她做手术,手术大概还得做个把小时,你们别慌,一定注意安全。”
“我们正往医院赶,大约还需要半个多小时,我们尽快赶到。”常爱蕴答道。
常爱蕴和儿子的对话王卫杰也都听见了,通话一结束,王卫杰便把脸侧向司机,说:“师傅,我们先别往前走了,现在折回去,回家看一眼,再往市里去。”
常爱蕴没有言语,不置可否。
司机马上减速,然后,调转车头,出租车又向县城驶去。
出租车在家门口停下后,他们赶紧下车,急忙掏出钥匙去开屋门,一开才知道,屋门反锁得好好的。王卫杰一看屋门反锁了,便冲常爱蕴骂道:“你这个晕种,这不是反锁得好好的嘛,这样又折回来,既耽误时间又浪费钱!”
常爱蕴回骂道:“你才是晕种哩,是你让折回来的,这也怨我?!”她一边回骂着他,一边快速打开屋门,进屋抓起抽屉里的钱塞
入提包,然后,又把门反锁住了。
他们一边吵骂一边上了出租车,出租车再次向龙源市驶去。
出租车在路上飞驰了一个多小时,便来到了市医院急诊中心的门前。
付过车费后,他们急忙下车,紧接着,便按照儿子在手机里提供的信息,去找儿子,很快,他们便在急诊中心的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儿子和儿媳。
他们看到,儿媳妇正躺在一张病床上输血,她原本闭着双眼,听到王一鸣与他们说话,便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接着又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他们打了招呼。
常爱蕴见状大惊失色,急忙用小声向儿子问道:“这是怎么啦?咋成这样了?孩子要不要紧?”
王一鸣低声答道:“她流产了?”
“什么?什么?流产了?”常爱蕴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她睁大眼睛,不解地看了看儿子,然后又看了看床上的儿媳妇,不禁蹙起眉问道:“不是四五个月了嘛?咋会流产呢?!”
儿子说:“妈,咱先别说原因了,先照护晓倩吧,这次流产,对她的身体损伤很大,医生说了,得让她好好休息,在这里观察一两天,如果没有生命危险喽,就转到病房部去住院。”
常爱蕴心如刀绞,不觉淌下了眼泪,并在心里说:我的孙子没了。她想责骂儿子,问他为啥不保护好她的孙子?!她怨恨儿媳妇,在心里骂道:你是干啥吃哩?不知道肚子里还有一条生命吗?天下哪有像你这样当娘的?春节的时候,我不让你穿高跟鞋,你还犟嘴,结果现在孩子流产了,再后悔也晚了吧!要不流产的话,再过四个多月,我就当奶奶了,可现在孩子没了,我哪年哪月才能当上奶奶呀?孩子流产了,是你一手造成的,罪不可恕!
王卫杰得知儿媳妇流产后,吊着脸子,虽然没说什么,但一直咳声叹气。
他们一直在病房坐到夜里十一点多,来换输液瓶的女护士劝他们,留一个人照护病人就可以了,其他人可以回家休息。儿子也对他们说,他在这里方便,今夜他在这儿值班,明天他们可以来换他值班;他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出租车,别累着喽,先去他家休息吧。在儿子和护士的再三劝说下,他们便到儿子的家里休息去了。
第二天上午,他们便早早地来到了病房。他们看到,儿媳妇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她已睁开双眼,气色也好多了,也愿意说话了,但他们的儿子却显得疲惫不堪。
王一鸣告诉他们,主管大夫说了,晓倩已度过了危险期,但还不能出院,如果今天不出现其他情况,下午就可以转到住院部的妇科病房里去了。
他们和宋晓倩都让王一鸣回家休息,并让他到下午五点左右再过来。
王一鸣走后,他们守护着儿媳妇,常爱蕴一直在病房里伺候宋晓倩,给她端水,让她喝药,还给她递温热的湿毛巾让她擦脸。王卫杰则时出时进病房,在病房里待一会儿,就出去走走,然后再回来。
午饭的时候,王卫杰到医院里边的病友食堂吃了饭,然后,给常爱蕴捎来了一份饭,让她在病房里吃。他们从病友供餐处,给儿媳妇叫了一碗小米粥和两个蒸包,宋晓倩虽然吃得比较慢,但最后也吃完了。
常爱蕴见宋晓倩恢复得比较快,基本上也能吃饭了,便想责怪她没保护好孩子的事儿,可还没等她开口,宋晓倩就眯上眼睛睡了,她只好暂时作罢。
到下午三点多,宋晓倩醒来了,等她喝过水,常爱蕴想埋怨她几句,同时,也想弄清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孩子流产的,于是,便坐在病床旁边,收敛了笑容,正色问道:“孩子都四五个月大了,怎么又流产了呢?你是怎么搞的?咋这么不小心?!”
宋晓倩一听,便不高兴了,她蹙起眉头,脸色阴沉下来,答道:“你别埋怨我,根本不怨我,我还一肚子气哩,你想知道是咋回事儿,就问你儿子去!”
常爱蕴一听,也生气了,于是,便没好气地说:“怨他?难道你就没责任?!两个人办事儿,能怨一个人?你是当娘的,啥不干也得保护好孩子呀!”她以为她指的是行房时不小心,把孩子挤压流产了,故而才这样说。
她们正争辩着,王一鸣推门进来了,宋晓倩看见他,便说:“你来得正好,你快说说,看造成孩子流产到底怨谁?”
常爱蕴马上白了她儿子一眼,并冲他骂道:“你真没出息,媳妇怀孕四五个月了,你也不小点心?!这下孩子没了,你们心疼不心疼?要是她以后不会生产了该咋办?!”
“妈,你别骂我咧1,孩子没了我也很难受!”他看了他妈一眼,侧过脸又瞅了宋晓倩一眼,说道:“孩子流产,不怨她还能怨谁?她要是小心一点儿,咋会流产?!”
宋晓倩不愿意了,她的头离开枕头,睁大眼睛,用较大的声音说:“亏你还是个男子汉,有问题了一点也不敢担当,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她咽了一口唾沫,喘了一口气,又说:“我问你,昨天傍晚,要不是你把车开得飞快,你要不急刹车,我的肚子会挤到前坐的靠背上吗?我哪知道你会急刹车?我要是知道,我肯定用手撑住前靠背,保护住肚里的孩子!造成孩子流产,都怨你!”
“我不让你接电话,你就是不听,偏要接,而且还在电话里一直说事儿,你叫电话影响我开车,我会不由自主地听你们说事儿,这使我分散了注意力,走了神,当我发现前边的车刹死了,我又下意识地踩了急刹车,所以,孩子流产,是你造成的,怨你!不怨我!”王一鸣辩解道。
宋晓倩又说:“我接电话时,你不会不听呃?”
王一鸣说:“你们一直说个没完,我不想听也没办法,我又不能捂住耳朵!”
宋晓倩又说:“就算撞上前边的车,也不能踩急刹车呀!车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王一鸣又说:“当然孩子重要了!我踩急刹车,就是想保护孩子,你知道不知道,要是撞到前边的车上,不但孩子保不住,甚至连你也可能受重伤,现在虽然孩子没了,可你没受伤,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宋晓倩又说:“我宁愿受重伤,也不愿把孩子碰流产。”
王一鸣说:“谁愿意把孩子碰流产?你不愿意,我更不愿意,我们都不是故意的。”
他们这一番争吵,使常爱蕴彻底明白了,原来昨天傍晚,王一鸣开着车,宋晓倩坐在车里的后排座上,车速很高,她在车里长时间接听电话,这样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当他发现前边的车已刹住,自已的车眼看就撞上前边的车时,便猛地踩了急刹车,致使她向前猛地一趴,便挤压到了肚子,造成了流产。
常爱蕴想,现在他们互相责怨,她埋怨他开车太快,刹车太死,致使流产。而他则埋怨她长时间接听电话,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再不急刹车就会造成更严重的事故;他还埋怨她,刹车时没有用手撑住车前座的后背,没有保护好孩子。他们各说各的理,互相埋怨。常爱蕴觉得,他和她说的都在理,同时,也都不在理。要说孩子流产是谁的责任,他和她都有责任,至于谁的责任大,谁的责任小,常爱蕴也难以分清。
常爱蕴想到此,便说:“要说埋怨,我该埋怨你们俩,你们要是有一个人小点心,也不会造成孩子流产!你们也不要再争吵了,也不要再互相指责了,反正现在孩子已经没有了,再互相埋怨,再争吵有什么用?!一鸣,现在我们还是好好照护晓倩吧,让她好好休息,尽快康复出院。”
常爱蕴说罢,王一鸣和宋晓倩都不再言语了。
到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按照急诊中心的安排,宋晓倩转到了住院部妇产科,即是正式住进了医院。
两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宋晓倩的身体基本康复了,大夫说,她可以出院了,但要在家再疗养两个月,这期间,严禁过性生活。于是,他们办理了出院手续,准备回家疗养。
回家之后,他们商定,王一鸣要继续上班;宋晓倩请病假两个月,在家疗养;常爱蕴和老伴住下来给儿子做饭、照护儿媳妇。
但是,王卫杰觉得,四个成年人挤住在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里很不方便,于是,便想回县城的家里去住,因为那样,一则方便,二则可以抓紧赶写他的长篇小说。但常爱蕴坚决不让他回县城去住,这是因为,她担心他一个人在县城住,万一有什么急病,身边没有人,出现不测;再就是怕他有情人、与情人在一起鬼混。
王一鸣得知老两口各自的想法之后,便劝他说:“爸,你别一个人回去住,要是那样,我不放心,你要是得个急病,没人知道。”
王卫杰听后想了想,觉得儿媳妇还没完全康复,儿子心里不干净;老伴及儿子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况且也都是为了他好。想到这些,他便极不情愿地住了下来。
有一天,吃晚饭的时候,常爱蕴主动说道:“我和你爸商量了,先不卖县城的房子,我们现在手里有九万块钱,先给你们添上,作买房子的首付吧。”
王一鸣听了,马上说:“好的,谢谢爸妈!”
宋晓倩什么也没说,但蹙起了眉头。
晚上,宋晓倩在卧室里对着王一鸣埋怨道:“我们买房子这么大的事儿,你爸妈只拿出九万块钱,他们咋不舍得卖县城的房子,你到底是不是他们的亲儿子?他们咋这么不舍得给你添钱?!”
王一鸣说:“爸妈把我养大成人,又供我上学,已经尽了责任,按说我们已成家立业了,不应该再花父母的钱!再说了,他们全靠退休工资,没有其他进项,攒钱太不容易了,现在给咱添九万,已经够意思了,他们不欠咱们的,就算一分钱也不给咱,也不为过。”
她摇了摇头,说:“我不这样认为,我的几个同事,有的公婆给买了四室两厅两卫的大房子,有的公婆给买了洋房、别墅,还有的公婆不但给买了豪宅,而且还给买了豪车,甚至有的还给儿子、儿媳妇每人各卖一辆豪车,你看看你爸妈,只给这点钱,还不够塞牙缝哩!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哩吗?!真抠门!”
王一鸣又说:“咱不给人家比,咱要靠自已奋斗,父母的钱是父母的,不是咱的,就算父母给了,咱花着也不心安理得!我父母手里钱不多,咱不能让父母作难,更不能埋怨父母给的钱少。”
宋晓倩不以为然,白了他一眼,说:“你太老实了,简直是个傻子!”
王一鸣再没有搭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