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下午,常爱蕴看到左右邻居的院门口,不仅贴上了鲜红的对联,而且还挂上了一对大红灯笼,觉得挺好看,很有过年的气氛,于是,便横下决心,赶在天黑之前,也把前天买的对联贴上,并把最大最好的那一副贴在自家院门口。
常爱蕴找出那一副最大最好的对联,端起刚打好的一碗浆糊,叫上女儿王一美,走到院门口,开始贴对联了。
王一美站在凳子上,用刷子向要贴对联的地方刷浆糊,常爱蕴给女儿打下手,一只手拿着对联,另一只手端着盛浆糊的碗。
她们一边干活一边对话。
王一美问:“妈,我爸去哪了?他吃过午饭就走了,到现在也不回来,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明天我哥我嫂就回来,家里这么多活儿,他也不帮着你干一点儿。”
“他呀,谁知道他扎到哪里去了,这一年多,他都是这样,有时候扎到他屋里半天不出来,有时候他坐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发呆,还有的时候,一走大半天不回家,不知他是怎么了,更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常爱蕴摇着头很不满意地说。
王一美刷浆糊的手停住了,别转过头来,看着常爱蕴,问道:“妈,我爸是不是病了,这不正常呀!”
“我看他一点病也没有,他可能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我风言风语地听说,他在外边租了一间房子,并经常去那里,至于为什么背着家里在外边租房子,在租的房子里干了什么,我一无所知。”常爱蕴停顿片刻,又说:“我百思不得其解,家里有空闲的房间,又不是没有地方,可他为什么非要在外边租房呢?我想,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不然的话,他不会这样做。”
王一美蹙起眉头,用责备的口气问道:“妈呀,那你怎么不认真地问一问他呀?”
“你怎么知道我没问他?”常爱蕴抱怨道:“我问他好几次了,甚至还因为这事跟他吵过架哩,但他就是不告诉我,而且还很反感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爸是不是有外遇了呀?据我所知,有个别已婚男人,背着家人,在外边租间房子,与情人在里边鬼混。难道我爸也学坏了?”王一美不无忧虑地问。
“我也这样怀疑他,两年前就有人告诉我,有一个漂亮女子与他来往频繁,他俩还在一起吃过饭唱过歌哩,至于他俩有没有一腿,我不清楚,不过,自他退休之后,再没有人看见过他与外边的女人接触。”
“你怎么没有偷偷地尾随着他,监视着他,找到他租的屋子,看看都是什么人去那里,是不是有女人去找他?”王一美带着责备的口气说道。
“你还不了解我嘛?!我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有什么事情当面鼓对面锣,有话说到明处,我才不干那偷偷摸摸的事儿哩。”她对她的话不以为然。
王一美轻轻摇头,表示不赞同她妈妈的话。
常爱蕴轻叹一声,说:“你们几个谁也不让我省心,我的心很累!”
“我爸是不能让人放心,可我和我哥又怎么不让你省心了?!难道你对我哥的婚姻不满意?对我嫂子不看好?”王一美看着她妈妈,不解地问。
常爱蕴沉吟片刻,说道:“你在南京的时候,在电话里就问我这个问题,当时觉得你正在读大三,学习任务很重,就没有把实际情况告诉给你。现在把实话告诉你吧,之所以没让你请假回来参加你哥哥的婚礼,其原因是,我和你爸对你哥的婚姻不十分满意:他们谈恋爱的时候,你哥没有带她到咱家来过,我们都没见过她,他们领结婚证后,才来见我和你爸,我们得知她是南方人后,担心她老家那里的风俗文化,与咱这里的风俗文化不一样,婚后生活在一起,对某些事情的看法和处理方法不一致;还因为,她爸妈都是经商之人,与我们的价值观可能不同,担心以后会因为金钱而闹矛盾,甚至离婚。”
王一美扭过头,对着她妈说:“我哥在电话里曾告诉我,说我嫂子的父母,还有她的几家近亲戚,都在咱省的省城或龙源市周边做生意,他们也都在省城或龙源市买了房子。这不就相当于他们来到咱这边住了嘛,他们在这边生活的时间长了,与人打交道多了,就会懂得这边的生活习惯,就会融入我们这里的风俗文化。所以,你不必担心。”
常爱蕴摇了摇头,说:“那可不一定,你要知道,人小时候形成的生活习惯很难改变,习惯势力很顽固,南方人爱吃大米,东北人爱喝酒,湖南四川人爱吃辣椒,山西人爱吃醋,不管到哪里,不管到什么时候,他们都改不了这些习惯。你嫂子的家人和几家亲戚,尽管都在我们这边经商,也都在这边买了房子,但他们的风俗文化,生活习惯,还是不会跟我们完全一样。所以,我的担心并不多余。”
“那你说,我嫂子是南方人,她的思想文化和生活习惯与我哥的不完全一样,可他俩咋会走到一起了呢?其实,距离不是结婚与否的主要原因,有的夫妻,一方是黑龙江人,一方是海南人,可人家也过的好好的,这你怎么解释?!”王一美不完全认同她妈的观点。
“你哥和你嫂子之所以能走到一起,是因为他俩是同学,彼此比较了解,关系还不错,有了感情,所以,才结婚;他俩之所以到我们龙源市来发展,一是因为,你嫂子的父母和几家近亲戚,都在省城或龙源市做生意,也都在这边买了房子,这里相当于他们的第二故乡,你哥和你嫂子来了,与她父母及这几家亲戚互相走动起来比较方便;二是因为,龙源市这几年发展很快,非常有潜力,就业机会多。”常爱蕴解释道。
王一美哦哦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常爱蕴凝视着王一美,又说:“我对你的担心是,怕你在大学里谈恋爱,你给我听好了,再过半年你就是大四的学生了,不毕业绝不允许谈恋爱,毕业后谈男朋友了,也得及时告诉家里一声,好让我给你把把关,千万不要先斩后奏,领了结婚证才告诉家里。”
王一美顺口说道:“那是自然。”
常爱蕴看了看仍站在凳子上的女儿,像想起了什么,便说道:“咱别说闲话咧,其他事过时候再细说吧,现在赶紧贴对联吧,家里的活儿还多着哩,一会儿还得给你哥嫂打扫他们住的房间。”
母女二人不再说家务事,又开始贴对联了。
她们忙活了十几分钟,才把院门口的对联贴好了。对联贴得不高不低,不歪不斜,平展干净;对联既宽又长,红底黑字,红底鲜艳,黑字遒劲,看上去很气派很喜庆。
母女二人正欣赏着这副对联,突然背后传来一声怒吼:“谁叫你贴对联哩,快给我撕下来!”
她们一听声音,便知道是谁了。
常爱蕴转过身,对着怒容满面的丈夫大声问道:“王卫杰,你吼什么吼?家里这么多活儿,却见不到你的踪影,你在哪里鬼混了?难道你在外边鬼混还有功劳,进门就这样吼叫?!”
“爸爸,你把我吓得不轻,你这是怎么啦?我们贴个对联哪里错了,值得你这样生气吗?你没看见左邻右舍都贴上对联了嘛?!”王一美转过身,看着她父亲,不解地问道。
“一美,你刚放假回来,家里的情况你还不清楚,我前天、昨天都对她说过,今年咱家不能贴对联,她就是不听,非贴不可。”王卫杰回答女儿说。
“王卫杰,这个家不是你一个人的,这儿也是我的家,凭什么你不让贴对联我就不贴?要是在你老家宅子上,今年春节不贴对联也行,可这是我们在县城的家,明天儿子儿媳就来到了,这是他们结婚之后第一次来家过年,我们要是不贴对联,连一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这算什么呀?!对儿媳妇就这态度?太不当回事了吧!你叫她咋想?”常爱蕴又忿忿不平地说。
“我给你解释好几遍了,你还这样说,你这个狗屁不通的家伙,你这是无视我的感受,是在伤害我那已过世的母亲,你这是大逆不道!我越说越来气,你气死我吧!”他怒目圆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嚷道。
“这是你自已的认为,我可不这样认为,你是只顾自已的感受,是为了死去的人,我是为了让儿子儿媳高兴,是为了活着的人,你的感受重要,还是儿媳的面子重要?是死人重要,还是活人重要?”常爱蕴也不示弱。
王一美睁着惊恐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她爸,一会儿又看看她妈,对他们的话似解非解,对他们的表现迷惑不解,于是,便在心里问,难道父亲因为有了外遇,就对母亲如此反感?难道因为父亲有了外遇,母亲就对父亲如此愤恨?
王一美对父亲产生了强烈的不满,同时,对母亲有了一丝同情。她本想站在母亲这一边,对父亲奚落一番,可她又转念一想,心说:我爸以前不错呀,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只有一个爱好就是看书,他爱家爱妻子爱孩子,家里家外的口碑都不错,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是退休后心里空虚,还是因哥哥在市里买房需要贷一大笔款而心理压力过大,导致他心里烦躁,性情暴躁?男人不会也有更年期吧?
接着,她又在心里说:我已在南京读两年多大学了,这三年在家待的时间很短,对家里的有些情况不了解,所以,不能轻易对爸爸下定论,还是把情况问清楚再说吧。于是,她先看了她爸一眼,然后又看她妈一眼,说道:“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后天就是大年三十,邻居家都在欢天喜地迎新年,你们却这样吹胡子瞪眼地大吵大闹,算什么呀?!人家笑话咱不笑话?!会使我产生什么心情?我哥我嫂知道了会怎么想?你们考虑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王卫杰听过女儿的话,说:“这次就因为贴对联。”
“贴个对联怎么啦?”王一美问。
王卫杰解释道:“一美,咱老家那里有个风俗习惯,也算是一条规矩,就是谁家有老人过世了,这家三年里头绝不准贴对联,不准披红挂绿,否则,会被街坊邻居嗤笑,会被亲戚族人责骂,说他家的老人死了他们高兴,他们在庆贺他家的老人死哩。你知道,你奶奶是今年年初去世的,我对你奶奶非常孝敬,你妈现在贴对联,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嘛?!这不是在剜我的心嘛?!这不是在伤害辱没你奶奶嘛?!她这样做,是对你奶奶的最大不孝!我能不生气吗?我能容忍吗?我能不制止她吗?”他说罢,狠狠地瞪了常爱蕴一眼。
常爱蕴马上辩解道:“这不是在老家,这是在县城,我才不会做伤天害理、辱没伤害你奶奶的事情哩!他言过其实!你哥哥才结婚半年,今年是你嫂子第一年来家过年,咱的邻居都贴对联挂灯笼了,要是我们家冷冷清清、没有一点年味,算哪回事儿?!你哥带着媳妇来家我们不高兴?我们不欢迎媳妇来家过年?难道我们再给媳妇解释解释咱家为什么不贴对联?贴个对联有什么?谁会笑话!还有,你哥前几天打电话告诉我,说你嫂子可能怀孕了,如果是真的,我们不该喜庆一下嘛?!要说老家的规矩,我娘家那个地方也有个规矩,就是未出生的孙辈第一次回老家见爷爷奶奶,爷爷奶奶还得穿一身大红,拿着大红花站在院门口迎接哩!我要求他这样做了吗?我贴个对联他就这样大吵大叫,太过分了!”
王一美听过父亲和母亲各自的说词,觉得谁说的都有道理,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一时难以评判谁是谁非,只好和稀泥,说:“你们都别再争咧,都别再吵咧,都消消气吧。”
常爱蕴没有按女儿说的做,她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说:“我今天不但在院门上贴对联,还要在屋门上、厨房门上贴对联哩,看谁能挡住我?!”
王卫杰听过常爱蕴的话,气愤交加,瞪着她,说:“你再说一遍,成精了你,你敢再贴贴试试!”
常爱蕴又说:“我就贴,我就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为啥你说了就得算数,我说了就白搭?”
王卫杰再也控制不住自已的情绪,拿起门旁的那把破扫帚,在刚贴好的对联上划拉了起来,很快就把对联划拉烂了,残破的对联掉在了地上。
常爱蕴见状,怒不可遏,她什么也没说,就顺手将手里端的那碗浆糊一下子泼向了王卫杰。
王卫杰躲闪不及,被泼了一头一脸,白色的浆糊在他的脸上自上而下地流淌,他狼狈极了。他愣怔片刻之后,快速抹了一把脸,接着抓起已放在地上的那把破扫帚,照着常爱蕴的头狠狠地打了下去。
常爱蕴侧身一躲,扫帚没有打到她身上,但王卫杰又抡起扫帚,再次朝她劈头打去。
王一美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过了数秒,她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带着哭腔忙不迭地说:“不要!不要!”她说着,一步跨到她爸面前,死死地抓住他拿着的那把扫帚,不让扫帚打到她妈。
这样,王卫杰便打不到常爱蕴了,而常爱蕴趁机跑进堂屋,赶紧躲进她的卧室,并从里边反锁了屋门。
王卫杰追到堂屋,用力拍打她的卧室门,手拍得生疼,门被拍得咚咚山响,但她一直不开门。一怒之下,他对着她的卧室门用力踹了两脚,但卧室的门没被踹开。他还要再踹,但王一美跑来制止了他。他估计到常爱蕴不会开门,于是,在卧室门口恶骂了几句,然后,铁青着脸向院门口走去。
王一美想拦住他,劝他先洗把脸,在家坐一会儿,消消气。可他根本不听,而是一言不发,悻悻地走出了家门。
王一美隔着卧室门安慰了她妈几句,然后,便出门追赶她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