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薪的语速也越来越快:“这些金吾卫反应太快,自前夜吴宅闹出动静后,他们便一路追着我,怎么甩都甩不掉。”
辞楹也反应过来:“所以,您是因吴万林之死才被金吾卫捉拿?”
“不错,他们跟了我两日了,我实在是跑不动了。今日,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了你,你是阮应淮的女儿,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定然不会放弃寻找真相。吴万林的死是我太冲动了,我认栽,今日就算是死,我也至少带走了一个奸佞,我不亏。”
“不,以命抵命不是这么算的,他本就该死,而您应该活着。”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在砸门。
局势焦灼,辞楹深知,身受重伤的章薪万不可能是训练有素的金吾卫的对手,一旦打起来,恐怕凶多吉少,若被擒去,也要面临重刑。
“挟持我,先出城。”辞楹脱口而出道。
章薪身躯一顿:“刀剑无眼,你不害怕?”
辞楹将手札利落地塞进袖袋,又将玉簪斜插入发髻中,目光坚定:“不怕。”
手札和铁矿石做不了假,章薪的话比山匪邓九的口供更有理有据,父亲一案另有内情。
章薪是被冤枉的,她得助他。
“挟持我,是您脱身的唯一办法。”辞楹又道:“或者您先随金吾卫走一趟,只是这趟难免受苦,但您放心,我会想法子救您出来。”
正此时,门被人踹开,辞楹侧目,就见几名金吾卫冲了进来。
“大胆凶徒,竟敢杀害朝廷命官,还不束手就擒。”金吾卫中郎将沈初霁手握银枪,厉声斥道。
这一声颇具震慑力,楼下的金吾卫纷纷朝这聚拢,刹那就将章薪和辞楹围了起来。
章薪抚了一把受伤的胳膊,攥剑的手松开,又握紧来。
他纠结片刻,一个跃步朝前,一把擒住辞楹的肩,将剑架在了她脖颈前:“放下刀,否则,我杀了她。”
“官爷们,救命。”辞楹顺势就嚎了一嗓子。
沈初霁剑眉一拧,瞧一眼穷途末路的章薪,又瞧一眼脸色煞白的辞楹。
风雨不歇,满室动荡。
沈初霁神色紧绷,明黄甲上反射着寒芒:“放下剑,否则,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益州祜县有人私开铁矿,吴万林就是参与者之一,你们不去查他,却非要对我拔刀相向。”章薪大喊道:“你们这帮皇家军卫也不带脑子吗?”
“你有何证据证明自已说的话?”沈初霁神色严肃。
章薪:“我在他的书房看到了矿山的账册,谁知那吴万林跟疯了一样,非往我刀口上撞,他的手下一把火烧了书房,也烧毁了那本账册。”
沈初霁:“说白了,还是空口无凭。”
章薪却一咬牙,将辞楹往前拽出一截。
沈初霁神色一紧,又看一眼辞楹。
这女子他从未见过,但看装扮,应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可不管她是谁,都不能放任不管。
为免伤及无辜,沈初霁对身旁步步紧逼的金吾卫使了个眼色,几个金吾卫收了刀,朝门外退了几步,眼神却依旧紧咬未放。
辞楹轻吸一口气,缓步随章薪往前挪。
可就在此时,一支穿云箭破空而来,“咻”的一声从窗口飞入,猝不及防朝章薪扎去。
脖颈前的剑刃猛地一颠,险些划破皮肤,辞楹瞪大双眼,仓皇回头。
章薪绷紧手腕,别开剑将她往前一推,她踉跄几步,才发现章薪凛冽的身躯在窗边摇摇欲坠。
“看来老天爷不想再让我活了,还好,吃了一顿饱饭,不会做饿死鬼了……”
章薪的眼里满是灰寂。
金吾卫见状,也一拥而上,再度将章薪围了起来。
斜风夹着细雨直往人脸上扑,辞楹急切道:“不,您还不能死,您还没告诉我究竟是谁害了我爹爹?”
章薪寂寥地笑了一声,嘴角淌出血来:“我尽力了,剩下的,只能你自已去查了。”
话未说完,又一支箭穿过雨幕而来,狠狠扎向他的肩颈。
“住手,还不能杀他。”
辞楹朝窗外大呼一声,想去扶他。章薪却再站不稳,像一具枯木往后倒去。
“城外寒山寺……襄老落榻处。”章薪用尽最后的力,气若游丝道:“切记,刑部……和御史台……不可信……”
玄色的大氅似旌旗猎猎翻飞,一声轰响响彻长空,于雨中惨烈落幕。
辞楹胸口忍不住一阵起伏,眸中也生出了猩红,她攀在窗沿上,看着章薪直直坠落,鲜血从身下晕开,又被雨水冲散,流出一地刺目的红。
而那个射箭之人,正是刑部的一个弓箭手,那弓箭手身边,立着闻延东。
辞楹眼神大伤,慌不择路地朝楼下奔去。
她无措地立在章薪的尸身前,脸上全是水痕,分不清哪些是泪,哪些是雨。
恍惚间,她只觉六幺山谷满是血腥和杀戮的一幕又撞入了脑海,一寸一寸,浸没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始终忘不了那种拼命呼喊却于事无补的痛,那种亲人在自已眼前变得僵硬的无助。
那是她心底无法言说的伤。
“阮姑娘,你没事吧?”闻延东快步行至辞楹身前,眼神探寻。
辞楹喉咙里似被什么堵着,想大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她仰起头,执拗地盯着闻延东:“为何就要杀了他?”
闻延东:“此人就是章薪,是他杀害了你的父亲。”
辞楹看着他人畜无害的脸,满腔的怒意不知如何安放。
“还真是误打误撞,多亏姑娘以身为饵,才得以让凶手伏法,本官代刑部谢过姑娘了。”闻延东说着,还向辞楹拱了拱手,补了句:“想必阮刺史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辞楹只觉得格外的讽刺和好笑。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已自作聪明引来刑部的人,本意是想借机逼问出凶手的下落,却偷鸡不成蚀把米,害得一个背了两年冤屈的人含恨而死。
自已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死死攥着五指,不知该如何自处。
闻延东见她脸色不佳,命人去赶了马车来,又往前两步,准备扶她一把:“阮姑娘,此地血腥,你还是先乘车回府吧。”
辞楹一把甩开:“闻大人,刑部可收到过章薪的信?”
闻延东一脸讶然:“什么信?”
辞楹:“那敢问闻大人,邓九可识字?你可曾将章薪的手书与她的笔迹做过对照,我爹爹手中攥的是铁矿石,你又可曾一探究竟?”
闻延东被她质问,眸色冷下来:“阮姑娘这是何意?是在质疑本官?”
“闻大人身为刑狱官,可曾想过,你的任何一个疏忽都会让真相掩盖,让真凶逃脱,也会让无辜之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雨水从她头顶浇下,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似麦芒,伴着夜风扎在闻延东周身。
闻延东立在雨里默了片刻,深思熟虑了一番,正色道:“阮姑娘应是受了惊吓,还是回家早点休息吧。”
辞楹摸着袖中的手札,半晌,没有应答。
另一头,沈初霁也跟下了楼,逡巡一圈后,见到了茶楼下立着的谢寻微,眼前一亮,跑了过去。
“殿下,你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