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纷扬如絮,前厅一派暖融祥和,后院却是鸡飞狗跳。
周菀手握着戒尺,指着阮淙予的鼻子一通大骂:“早就同你说过了,今日小岑王要来,你睡到日上三竿不说,还浑身都是酒气,你昨晚是又去哪里鬼混了?真是越大越不成样子。”
阮淙予刚从被褥里钻出,衣裳都还未穿利索,便见到强悍的母亲怒气冲冲进了屋。
阮淙予躲在桌案的另一头辩驳道:“没有鬼混,只不过是跟文人们集会,这其中好多都是在朝官员,还有一些是上京赶考的士子,大家只不过以文会友,喝喝茶,吟诗作赋罢了,怎么能叫是鬼混呢?”
周菀:“你还狡辩!家中没有茶?你没吃酒哪来的一身酒气?春闱就剩几个月了,你不安心读书,整日就知偷懒,以文会友会得好,能让你中状元?”
阮淙予只觉有苦难言。
身为世家子,她的出身已经胜过一般的士子文人,若想跻身官场并不难,但想爬得更高,考取功名是一方面,为人处事也是一方面,他不觉得死读书就能有所成就,就如自已的大伯和父亲一般,若非姑母支撑,恐怕难在官场混开。
可是这些道理,他跟自已的母亲说不清,在他母亲眼中,只有勤恳好学才能光耀门楣。
阮淙予哽着脖子胡乱反驳道:“对,家中的茶不香,酒不醇,儿子就是喜欢在外面饮茶吃酒混吃等死,谁让外面的茶都带着花香呢!”
“花?什么花?”周菀越想越不对劲,险些急哭:“你还干什么了?你是不是跟着人学坏,去狎妓了……”
辞楹本在西苑收拾自已没来得及搬走的书册,偶然见有两本祖父留下的《风云策》与《简政纪事》,想着阮淙予或许用得上,便送了过来。
谁知刚好撞上这一幕。
“阿姐,救我。”阮淙予见门口出现一抹嫣然身影,直往那处冲。
周菀的戒尺险些就抡到了辞楹身上,辞楹吓得头皮一紧,正要转身躲开,好在阮淙予没那么没良心,还是伸手将周菀的手腕挡住了。
“阿姐现在是王妃,你若打她,小心小岑王发火。”阮淙予也气得满脸通红。
辞楹心想,她要打的不是你吗?
而且,她与小岑王是表面夫妻,就算她挨了一戒尺,小岑王也不一定发火,搞不好会冷眼旁观。
不过,看在阮淙予从前一直维护自已的份上,她也没解释,只是道:“叔母,您看在我今日走后,以后便不再烦您的份上,消消气?”
周菀看着她身上的华服,顷刻便想到那些让她心头滴血的嫁妆,只觉得火上浇油:“你,你们,是要气死我吗?”
戒尺被重重砸落在地,周菀抚着起伏的胸口,只想回屋静静,然而,行过台阶时一脚踩到碎雪上,“呲溜”一声响。
“啊——”只听一声惊呼。
周菀脚也崴了。
辞楹和阮淙予看傻了眼,连连跑过去将人扶起,檐下的丫鬟婆子也是一阵手忙脚乱。
“快,快去请郎中。”林嬷嬷急得直跺脚。
后院的响动到底惊动了前堂,阮应竹和谢寻微穿过两道垂花门,迎着风雪赶到时,周菀正躺在榻上喘着粗气。
身旁,一堆丫鬟婆子围拢来,打水的打水,拿药的拿药。
“叔母,都劝过您了,动怒伤肝,肝阳上亢,不仅会损害阳气,还容易伤及心脏,一个不慎就短命。”辞楹蹲在周菀身前,握着她的足背检查了一番。
周菀虚着眼往下看了看:“你究竟行不行,啊——”
辞楹手腕一转,“咔嚓”一声,脱臼的脚踝算是归了位。
“叔母的扭伤有些严重,两日内冰敷消肿,之后可以热敷,我先给叔母施针,再给叔母开个方子,活血化瘀的药记得擦,至少静养一月。”
辞楹让千萝去取来自已的药箱,摘出针囊,将银针有条不紊地刺入红肿的脚踝,再轻手扭捻。
她出嫁那日收拾得仓促,好些医书和瓷瓶药罐都没来得及带,不曾想今日能派上用场。
周菀疼得眼泪四溅,但碍于周围都是人,她又觉得丢面,一直用帕子半遮着脸。
“娘,儿以后不气您了。”阮淙予垂着头立在榻边,自责得直攥手指。
周菀闭着眼没理。
“好了。”辞楹取下针,让一旁的丫鬟打了一盆水净手,而后挪到一旁的案边,开起了药方。
阮应竹扒开人走进屋,看了周菀一眼,刚想斥她一把年纪了做事还这么急躁,但顾念谢寻微在,又忍住了。
他转头问辞楹:“你叔母没大碍吧?”
辞楹写得细致,并未抬头:“伤筋动骨一百日,总归得养着。”
阮应竹一时无语,只得堆着笑对谢寻微道:“让殿下见笑了,辞楹的叔母脾气急,今日行事失了分寸,不如让她歇着,我们去继续吃我们的茶?”
谢寻微倒觉得无伤大雅:“无碍,无非是雪天路滑之故。”
他隔着满室攒动的人影,朝辞楹的方向望了一眼。
来时的大氅不知何时已摘下,她只穿一身云锦大袖襦衫,水色的衣袖朝上挽了两圈,一双皓白细腕被冻得通红。
但她好似并不在意,写字的动作认真细致。
“先去抓药吧。”辞楹将药方交给林嬷嬷。
林嬷嬷“哎哎”两声,复杂地看了辞楹一眼,最后还是闷头跑出了门。
辞楹能察觉出,林嬷嬷对自已敌意,已被杂乱无章的琐事消磨殆尽,终归是归于了平静。
“都散了吧,主母需要静养。”辞楹转头又将丫鬟婆子们驱散,自已提溜起药箱出了门。
“等一下。”周菀艰难开口。
辞楹再度顿足:“叔母还有何事?”
周菀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她得了辞楹的救治,自然也想回报一点善意。
她有些难为情,声音别扭:“西院的东西我不会让人动,今日天气不好,路上不好走,你若想回府取你那些瓶瓶罐罐,日后天朗气清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来。”
辞楹反应了片刻,直至穿堂风吹过,“啪嗒”一声惊落屋檐上的一团碎雪,她才觉得有什么抚了她的头。
她领悟了周菀的意思,笑了下:“那我就不客气了。”
“去,换一身衣裳,一会儿陪你阿姐和姐夫吃午膳。”周菀曲着腿,又忍痛冲阮淙予道。
“好。”阮淙予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