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楹的身躯骤然一紧。
她怎么忽略了,眼前这位是万花丛中滚过的人,那些年身边飞过那么些莺莺燕燕,恐怕会的花样比她多多了。
看来得想法子,把银针带到净室。
“也是。”辞楹笑得心虚:“毕竟新婚之夜,不能将就。不过妾身这头冠着实是沉,取下来还得费些工夫,不如殿下先洗,妾身稍后就来。”
“不必,为夫替娘子取,取完我们再一并去净室,正好留点时间备水。”谢寻微说着,还冲门外唤了一声:“四溪,本王与王妃要沐浴,抬水进净室。”
言罢,一把揽住辞楹的肩,将她卷到了梳妆镜前,而后把人按在了圆凳上。
他当真替她拆起了钗环头冠。
从辞楹的角度,甚至能从铜镜中看看到他不紧不慢的动作,可谓细致和耐心。
辞楹却如坐针毡,只觉整个后背和头皮都在发烫,随着他将发冠取下,她的长发也倏地一下散落。
这种感觉就好似在山间赶路,她以为前方只是一道沟壑,可以一跃而过,殊不知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万丈深渊,她勒缰下马已经来不及,只能任凭身躯坠落。
发上带着独特的药香和栀子香,从他鼻尖扫过。
“夫君。”她紧攥着五指,眼底也生了一层雾色:“妾身才想起来,妾身的脚踝扭伤,浸不得热水,否则会越发严重,不如你自已去洗,我就在床上等你?”
室内灯火昏黄,铜镜中的辞楹身形十分单薄,谢寻微其实看不清她的神色,但他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
“这就有些可惜了。”谢寻微似作流连。
“来日方长,等妾身的脚伤养好,定与夫君鸳鸯共浴。”她的声线显然生硬了起来。
谢寻微默了片刻,一下笑出了声。
“娘子说得也对,我们已是正经夫妻,来日方长,还是娘子的身体重要。”谢寻微兀自去了净室。
辞楹看着谢寻微脚步虚浮的背影,狠狠掐了自已一把。
她也不知自已是怎么了,明明清楚洞房花烛该做什么,可是一想到两人是被迫捆绑在的一起,毫无感情可言,还是觉得委屈得紧。
她也不知该如何了。
等谢寻微沐浴完回来时,便见辞楹已经褪了外袍,安静地躺在了床榻里侧,被褥被她裹成了一团蚕蛹。
他都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
他轻步走近,放下朱色的帐幔,在她身侧躺下。
红烛的灯影摇曳在四方的床顶,帐内暖融,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如梦似幻。
“阮辞楹。”他唤了她一声,声音里的醉意,已经被水涤净。
辞楹轻“嗯”一声,从被褥里探出一双眼,见他只穿一身白色中衣,又将头埋了进去。
而后,扯出一截被角,搭在了他肩头。
这是她对他能做出的最大的示好,她只觉自已的胳膊都在抖。
感受到一点被褥的温度,谢寻微沉默了许久。
他本想逗一逗她,看看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哪曾想,事是她挑起来的,她自已倒先怕了。
即便这桩婚两边都不情不愿,可她到底已是自已的妻,哪怕藏了些歪心思,起码的尊重不能丢。
“折腾一日,累得慌,我实在是没精力了,先睡了。”他丢下一句话,翻身朝外。
“我也累了。”辞楹终于如释重负。
这一夜,红烛燃了整晚未灭,夜风吹得窗扇呜咽作响,却带着回音,一声声撞在人的心口上。
喜帐中两人都没再说话,也没传出任何声响。
也不知谁心慌了整宿,谁又彻夜未眠。
——
第二日,新妇依礼得给长辈敬茶,辞楹从床榻上坐起身时,身侧的人早已没了影。
千萝送了水进门给辞楹梳洗,见她一脸倦容,特意给她多上了些胭脂,又将长发给她绾成了云髻,广插着钗梳金簪。
“小姐,昨儿殿下没欺负你吧?”千萝眨着大眼。
辞楹淡声道:“没,他看着不近人情,但不至于强人所难。”
“可是我看见……”千萝挠了挠头,以为自已今早看错了什么,找补道:“不过殿下倒是一表人才,若他能真心待小姐,定是个不错的夫婿。”
“真心?”辞楹无奈一笑:“本就是强扭的瓜,真心就不奢望了,我现在只求他能秉公办案。”
“也是。”
不多会儿,门外又走进一个圆脸的中年妇人:“王妃,婢子是岑王府的女管事,姓桑,岑王让婢子来知会您一声,该去西跨院给云华长公主请安了。”
“好,我这就去。”辞楹又仓促给自已上了点药,而后从嫁妆箱中摘出两个白玉如意纹香盒,让千萝一并端着往西跨院行去。
方穿过一道游廊,垂花门里便传来此起彼伏的争执声。
“若不是陛下赐婚,我是怎么也不会让你把阮辞楹娶进门的,昨日拜堂,她还跛着个脚,像什么淑女样子?”云华长公主一想到这桩婚,就两眼一黑。
“若我早知陛下有撮合你们二人的心思,我定去同陛下说道说道,这阮应淮就是我心头的一根刺,陛下真是丝毫不为我这个皇姐考虑。”
谢寻微在一侧道了声:“您说这些有何用?人已经娶进门了,总不能违抗圣旨给送回去吧?”
“送?还如何送?”云华长公主一手扶着额,一手指着谢寻微的鼻子道:“你从前见识过那么多女子,都能把持住,怎么昨夜就昏了头,这么轻易同她圆了房,这万一她生出个一儿半女,咱谢家的骨肉岂不是还得唤阮应淮一声阿翁?”
谢寻微:“……您倒是想得远。”
辞楹走到门外时,正巧看到一个丫鬟端着绢帕出门,帕子上不知从哪沾了几滴血。
辞楹:“……”
敢情今日谢寻微起那么早,就是来伪造证据了,如此一来,陛下和太后那是好交代了,长公主那恐怕是同捅了马蜂窝没两样。
“长公主,王妃已经备好了茶,在门外候着了。”桑嬷嬷进屋通传了一声。
云华长公主气归气,但是看在儿子的面子,还是要把这规矩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