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楹几乎是被推挤着到的前堂,整个流程走下来,人都似飘在云上,一直到拜完堂,礼算是成了大半,辞楹也被扶去了东跨院的新房。
前院还有宾客,谢寻微得去招呼,不出意外,她应要在洞房里等到深夜。
千萝守在门外,房中只辞楹一人,她便先偷懒放下了喜扇。
放眼看去,就近的圆桌上摆放着红枣、桂圆一类寓意深远的吃食,正中央的金盘金壶边,躺着一对饮合卺酒的凤鸟双连杯。
这处新房俨然是东跨院的正屋,里外两间用雕花门相隔,卧房的梁上悬着红绸,门上张贴着“喜”字,另一头一间耳房打通成了净室,乍看起来宽敞舒适。
于辞楹而言,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屋中只一张床榻,一床被子。
也不知今夜该怎么挺过去。
好在,并没有人敢来岑王府闹洞房,她的嫁妆也都送进了屋。
她跳着脚从嫁妆堆里找到一个红木箱子,从里头翻出了一个药匣子,摘出一罐跌打损伤药,手指一顿,又拾出一包银针,藏在了被褥下。
她边给红肿的脚踝上药,边琢磨起了今日打探的线索。
今日去西郊,她用牛皮纸画了一张西郊的舆图,将打听到的有关李老板和姜娘子常去之地圈了起来,想找找有没有重合之处,她今日还从一商户口中得知,李老板和姜娘子都来自抚州。
她怀疑李老板与姜娘子是旧识,是因着某种因由才一前一后住进了这椒兰居。
可是她人手有限,想要进一步查清他们的户籍和底细,免不得要通过官府。
她想着,今夜无论如何得收敛一些言行,万不可再与谢寻微针锋相对了。
她听阮应竹说过,刑部被革职了多人,谢寻微理了一堆疑案交到了大理寺重查,这其中就有她爹爹的案子。
想来谢寻微也是在意案情真相的,现在就是要尽量与他和平相处,看看能不能说动他,查一查这两人。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深,门外传来窸窣的响动。
“殿下,你小心着点台阶。”
“要不要属下扶着?”
是四溪的声音,看样子谢寻微在前院陪宾客已经饮了不少酒。
辞楹连忙穿上鞋,理了理裙衫,一把捞来喜扇,又将脸挡上。
“嘎吱”两声,门被推开,又合拢。
辞楹感觉屋中的烛火颤了一下。
紧接着,喜扇下方露出的方寸之地,一截绛色衣袍似水浪翻涌而来,辞楹知是谢寻微走近了,不觉呼吸一紧,执扇的手心都出了一层汗。
她本没把大婚当回事,可眼下夜深人静,满室都是旖旎的彩绣朱幔,孤男寡女,红烛香暖,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微妙的氛围。
谢寻微也在犹豫,喜秤几次探来,却又收了回去。
辞楹以为他不愿却扇,正欲自行把喜扇放下,眼前却骤然一亮。
谢寻微直接伸手,修长的指在扇沿上一拂,辞楹那张明丽的小脸便跃然眼帘。
她今日上的妆浓淡适宜,一双眸子亮若月下的清湖,面颊娇若桃花,一点红唇微抿,明丽动人。
谢寻微似是怔了一下。
辞楹抬头,朝他看去:“有何不妥吗?”
“没有。”谢寻微的声音低澈。
辞楹:“那要不把合卺酒也饮了?早些完事?”
谢寻微认可地“嗯”了一声,转身去取桌上的凤鸟双连杯,递给她一只。
他就立在树状的灯台旁,烛火照得他这身婚服流光溢彩,他整个人长身玉立,面容清冷而贵气,眼中的几分醉意又让他多了些风流劲。
辞楹看着这样的他,仿佛能理解,从前那个不曾受伤的鲜衣少年,为何那么受女子的青睐了。
红线牵着两头,一头在谢寻微的掌心,另一头,连着她。
辞楹敛了敛飘飞的思绪,仓促伸手,揽过了他的胳膊。随着他的呼吸靠近,她却连眼都不敢睁。
“什么味道?”
凉酒入口,所有的礼都走完,谢寻微忽而问道。
“酒吗?”辞楹有些懵:“虽然辣嗓子,但是有余香,不难喝。”
谢寻微看向她的下半身:“我是说,屋里是什么味道?”
辞楹这才反应过来,他是闻到了药味:“怕耽误了成婚的吉时,赶回来的路上,脚崴了,方才上了点药。”
“原来你还怕误了吉时?”谢寻微揶揄她道,目光落在她半遮半掩的脚踝处。
她方才着急,没来得及套上足袋,半截脚腕裸露在外,泛着红。
她也不掩饰:“这毕竟是陛下赐婚,我就算千万个不愿,也知道分寸,若不及时出现,岂不是大不敬?”
此话一出,房中烛火不合时宜地颤了一下,谢寻微似乎扯了下唇角。
紧接着,她便听到他对她冷言相讥道:“也对,你这丫头表里不一,奸诈狡猾,若非陛下赐婚,我也不会娶你。”
辞楹:“……我知道。”
倒也不必如此义正辞严地强调。
但看样子,她像是一句话不对,又把他给激怒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同他和平相处,辞楹还是决定忍一忍,就算是演,也得演得温柔体贴些。
她笑吟吟地看向他:“殿下何必说这种话,既然拜了堂,你我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妻,这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与其为从前的事置气,不如早些休息,怎可辜负了如此良辰美景?”
不知她又打着什么算盘,谢寻微看着她姿容明艳的脸,并未答话。
辞楹索性朝他走近两步,将手伸向他的腰间的镂金玉带:“妾身替殿下更衣?”
这回甚至还改了称呼!
谢寻微看着那双玉白细指,眉头微蹙,扼住了她的手腕:“就那一口酒,你就醉了?”
他觉得她实在反常,以他对她的了解,他不觉得这丫头会无事献殷勤。
辞楹:“酒不醉人人自醉,殿下送来的那些聘礼足见对这场婚事的重视,给足了妾身面子,也替妾身解了家中困境,妾身自也要投桃报李。”
辞楹的语气虽不自然,但话是真话,毕竟周菀本想在家产上苛待她,却因为要凑足聘礼的一半,给了她近两成的庄子和铺子。
这于她而言,后半生都不用愁了。
“投桃报李?”谢寻微手上稍一用力,顺势将她往前扯了一步,而后眸色一深,一只手便覆在了她后腰上:“好啊,那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报?”
辞楹也没有退,她已经算好了,被褥下的银针淬了迷蝶散,她只需适时刺入他的后颈,纵使他是头牛,也会产生醉酒的错觉,而后飘飘欲仙地昏睡过去。
加之他本就有几分醉意,到时候就说他酒劲上来了,圆了房而不自知,恐怕他自个儿也分不清。
她决定,今夜先这么应对。
不过谢寻微似乎猜出了他的小心思,并不把她往床榻上带:“为夫在外面应付了那么久的宾客,身上都是酒味儿,不如娘子先陪为夫沐浴,也省得影响了一会儿的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