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阮淙予胆子还挺肥,连殿下的门也敢堵。”四溪抱臂立在谢寻微身侧,轻哼了一声。
谢寻微瞥了一眼天色,黄昏日暮,西天霞光万丈。
“殿下,成婚就图个喜庆和热闹,左右这吉时还未到,不如让大家伙也乐一乐?”
开口说话的是皇家派来的迎亲女长辈,允王之妻刘氏。
允王是昭元帝的堂弟,也是安京城中有名的闲散亲王,允王与刘氏育有一儿一女,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今日刘氏也是着一身礼衣细钿,脸上笑吟吟的,看着格外和蔼可亲。
谢寻微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道:“作便作吧,左右民间娶妻都有这一遭,门前这么些人看着,总不能扫了大家伙的兴。”
阮淙予一听,掩去了面上的一点心虚,笑得愈发肆意了:“那殿下就请吧。”
“井梧叶落银霜重,珠帘翠幌两姓同,丹青画卷难留驻,催妆诗成待凤笙——”
“一首哪里够,素闻小岑王文武兼备,文采不输进士,再来一首……”
“是啊,再来一首,让我等开开眼……”
阮家的亲眷们见谢寻微耐心十足,开始登鼻子上脸,闹了起来。
谢寻微无奈,只得作了一首又一首,他自已都不知随口胡诌了些什么,直至那句:“礼衣谢却玉脂香,销魂夺魄夜未央”出口,他自已都怔了一下。
阮淙予听得脸色一红,只觉得这位准姐夫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带自家阿姐入洞房了,轻咳着定了定身形。
再让做催妆诗,的确说不过去了,于是,他又开始让谢寻微对对子、作画,就差让他当众舞剑了。
但一番折腾下来,屋里还是没有动静,眼见着谢寻微的耐心也快耗尽,他拍了拍阮淙显的肩:“淙显,阿姐成婚,你是不是要找姐夫讨饼吃?”
阮淙显从没见过这等热闹,尚有些羞怯,迈着蹑喏的步伐走到谢寻微的高头大马前,颤巍巍道了一声:“要进门,娶阿姐,得撒钱,还有饼。”
谢寻微本冷着一张脸,但看到孩子,还是颇温和地让身后的人撒了银钱和喜饼:“赏!”
刹那间,钱银散花似的铺了一地,门前的一堆孩子一哄而上,又蹦又跳地揣进了兜里,而后围成了一个圈,争着抢着还要讨糖。
谢寻微又让四溪给他们分了糖,一阵哄闹过后,他眼底也生出了几分笑意。
“好啦,吉时已到,不能再折腾新郎官了,快让新娘子出来吧。”刘氏站了出来,驱着这帮孩子往旁处站。
一阵爆竹声噼啪响起,谢寻微也从马背上撂下,一身红色大婚礼衣衬的他格外丰神俊朗,神采飘逸。
阮应竹和周菀立在前堂,脸上挂着惊慌的笑:“岑王殿下路上渴不渴,要不要喝杯茶?”
“阮大人和阮夫人今日是不是高兴得过了头?今日你们侄女出嫁,您二位作为高堂,自是岑王给你们二位敬茶。”刘氏在一旁提醒道。
阮应竹和周菀尴尬得面面相觑。
待敬完茶,刘氏几次三番催促吉时已至,问新娘如何还不出来时,周菀实在是拖延不下去了,闭着眼道:“辞楹她……哎。”
总不能说新娘大婚之日缺席了吧?
周菀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谢寻微见阮应竹一直往西苑的方向瞟,也顺着看了去,紧接着,一阵环佩碰撞的响音伴着暮风先送入耳,不远处的垂花门里,头戴金冠、身着绿色婚服、外披赤色霞帔的女子举着喜扇,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谢寻微眉头一蹙。
他没看错,的确是一瘸一拐,但不是很严重。
他看了下她的衣摆,一截青色的衣角还若隐若现。
谢寻微没说什么,朝前走了两步,待她走近,将手中红绸递了出去。
辞楹透过喜扇的缝隙,看到他骨节匀称的手,接过,不知是要往前还是往后。
她这几日忙着在西郊找线索,成亲的礼节她只听了个大概,加上没入心,这会儿难免局促。
红绸扯动,辞楹身子往前一窜,这才跟着谢寻微朝府外行去。
出了大门,直至到花轿跟前,他给她撩开轿帘,她正躬身往里时,耳边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
“早知今日你有大事要忙,我就来晚一些,活生生在阮府前吃了快一个时辰的闭门羹。”
这话听着如他的面容一样冷,却因为他离她近,在旁人看来倒像是新郎官等急了,在与新娘耳语。
周遭一阵哄笑。
辞楹迈着沉重的右腿,身子先钻进了花轿,趁着帘子放下前,也回击道:“殿下言重了,我的两个族弟哪敢让殿下吃闭门羹,无非是想热热闹闹送我出嫁,殿下不会连这点心胸都没有吧?”
“……有,必须有。”谢寻微将轿帘一甩,又颇为贴心地提醒她道:“待会儿拜堂的时候,把里头的衣衫捋一捋,别被人看到了指手画脚。”
辞楹身躯一滞,忙将裙摆扯了扯。
谢寻微听到里头的动静,瞬间觉得扳回一局,嘴角噙上了一抹笑,而后利落翻上马背。
在一阵锣鼓喧天中,谢寻微领着两队长若游龙的人马,气势煊赫地穿过朱雀大街,朝岑王府靠拢,一路上火仗通明,红妆十里。
岑王府中已是宾客满院。
辞楹被那红绸引着跨过火盆,穿过一道院门,还没拜堂,就听一旁有人在夸赞两人郎才女貌。
两人在心中苦笑,不曾搭理那些人,直至夹道的人群中,一个身着鹂黄裙衫,肩搭红色绣金披帛的少女挤到前头,大呼了一声:“阿兄阿姐佳偶天成,早生贵子。”
两人稍稍顿足,朝那少女望去。
这天底下能同时唤辞楹一声阿姐,又唤谢寻微一声阿兄的,不出意外,是司瑶公主。
话说,司瑶回宫的第一日,听舒妃说起辞楹回了京,便嚷嚷着要去舅父家找辞楹阿姐,舒妃只好以阮宅在筹备大婚,没精力招待她这位身份贵重的公主为由,把她劝住了。
结果,司瑶听说辞楹和谢寻微要成亲,惊得在殿中奔走欢呼,连着几日在司珍局里挑着宝贝,说是要送给二人做贺礼。
今日一早,她带着她的“厚礼”来了岑王府,她自已搬不动,便叫上了沈初霁,让他带着几个手下抬了一路。
满满一大箱金玉。
沈初霁不理解,头次见送人家成亲贺礼这般不走心的,净是些铜臭味十足的玩意儿。
司瑶却丢给沈初霁一个白眼:“你懂什么,这寓意着金玉良缘。”
沈初霁也不跟这位姑奶奶争,主要是身份悬殊,不敢争。
辞楹许久没见过司瑶,还是微微转动喜扇,瞄了她几眼。
司瑶同儿时长得很像,杏眼,翘鼻,樱桃唇,身上带着浑然天成的轻灵之气。
辞楹想同司瑶叙旧,可是大婚仪程又不好打断,只好回过头,随着谢寻微继续往前。
那头,司瑶也被沈初霁从人堆里拉了出去:“陛下让臣保护公主安危,公主还是少往人多的地方凑,不然臣实在防不住那些心存歹心之人。”
司瑶:“晓得了,你一边去吧。”而后,又忿忿往点爆竹的方向走去,爆竹声起,被吓得一个激灵。
沈初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