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楹让来福打头阵,跟着它穿过一四四方方的小院,便见到宅子门上挂着一把早已被撬开的铜锁,木门上还贴了两张符咒,似是为了辟邪驱鬼所用。
辞楹虽不信鬼神之说,但看到这些鬼画符,心中也难免发怵。
可来都来了,总得一探究竟。
她进屋查看了一圈,屋中似是进过盗贼,值钱的东西一样不剩,只有些破碎的茶盏和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散落在地,满是蛛网的墙上,还有几只发了霉的竹制茶筅。
“汪——”
来福忽而吠叫一声,辞楹扭头看去,来福前脚扒拉着一块木地板,俨然是发现了端倪。
辞楹眼疾手快,寻来一块石头将木板砸开,地板缝中,一枚箭矢指环赫然出现在眼前。
辞楹一把将指环捞入掌中,同章薪留下的那枚一对比,竟一模一样。
辞楹不觉心惊,章薪临死前留下指环的线索,定是与父亲一案相关。可如今,这指环牵扯出一处废宅,一个荒唐死去的李老板,一个莫名失踪的姜娘子。
这三者究竟有何关联?
辞楹百思不得其解,就近又问了些商贩,打听了一番李老板和姜娘子。
只可惜,一时间并没有什么收获。
辞楹知道此事急不得,天色已晚,城门很快会关,她只得先找千萝和钟叔汇合,来日再来一探究竟。
—
谢寻微斟酌多日,终于在大婚前夕,还是决定去见萧玄一面。
但到了东宫门口,看着庄严肃穆还透着一丝离奇冷清的殿宇,他却犹豫了。
他与萧玄从小一起长大,情谊不输亲兄弟,如今这桩婚似是让他成了横刀夺爱的恶人,他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萧玄。
徘徊时,萧玄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唤了他一声:“表兄。”
谢寻微愣了一下,朝他看去。
萧玄立在红墙之下,脸上的神采不复往昔,但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表兄,钓鱼吗?”
“好。”
谢寻微跟着萧玄走到了一处莲池藕榭,已经入冬,藕池的清荷早已垂败成了枯黄的杆儿,风一吹,便挤挨着噼啪作响。
一玄一黄两道身影从青石板上踩过,身侧是落木萧萧,枯黄的叶飘飘摇跌进湖中,随着浪花奋力翻打着湖岸。
岸边用顽石垒了两个墩子,谢寻微和萧玄一人占一个,坐在上头默不作声地举着钓竿。
像两尊被风化的石像。
杨谨实在看不下去,在身侧提醒道:“两位殿下,要不要给鱼钩上点饵料?”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鱼钩上空空如也。
谢寻微起身,将两根鱼线收拢,又将散着酒香的饵料团捏到了鱼钩上。
“表兄,我真羡慕你。”萧玄蓦地开口。
谢寻微蹲在湖边,身子微微一僵。
湖面泛着粼光,斜在谢寻微的衣衫上,也映在萧玄灰寂的眸中。
“羡慕我什么?父兄俱亡?还是曾命悬一线?”谢寻微自嘲一笑。
萧玄:“羡慕表兄,不用背负这偌大的担子,也不用在意旁人的期盼,至少,你还能拥有自我。”
谢寻微看着萧玄,眸光很静。
“咚”地一声响,鱼饵入湖,谢寻微再度坐到了萧玄身侧。
“我若说,我从未想过娶阮辞楹,太子你信吗?”谢寻微还是尝试着打开了这个话题。
萧玄面朝着湖的方向,良久,唇角扬了扬:“信,表兄向来都对我爱护有加,儿时念书,表兄为了让我少受父皇的训斥,会在身后悄悄提醒我。每每秋狩,表兄发现山林中的麋鹿,都会第一时间让给我。朝堂上属三法司的骨头最难啃,表兄也会当仁不让地接下,去替我分担,我一直都记得表兄的好。”
谢寻微:“可是这桩婚事,终究还是阴差阳错,诏书下达前,我根本不知。”
“我也没料想到父皇和母后会这般安排,此事怨不得表兄。”萧玄深吸一口气,眸色变得格外幽沉:“没有表兄,也会有旁人。”
谢寻微却说不出话了,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已有愧于萧玄。
萧玄:“归根结底,还是怪我行事太急躁,怪我必须倚仗沈家,怪地方上不太平,也怪朝中文臣武将不得安生。”
晌午的风带着几分暖意,裹着热烈的朝阳和煦地拂过身畔。
谢寻微从萧玄的声音里听出了不甘和隐忍。
“表兄,我不想再被人支配了。”萧玄又道:“我想借着这次契机,改变朝局。”
他侧目朝谢寻微看来,那张清隽的脸,似乎经过烈阳的烘烤,变得格外坚毅和果敢。
谢寻微并未问他打算如何改变,只答:“好,我帮你。”
还是像从前那般,只要是他想做的事,他都会不遗余力地助他。
两人面朝着一眼便能望穿的莲池,却生出了将这池中水掀翻,重铸的决心。
这汪池水也注定不会再平静。
“母后说,我与阮辞楹八字不合。”萧玄冷笑一声:“罢了,不合便不合吧,表兄,我将她让给你了。”
谢寻微的心似被什么扯了一把。
“你记得,这次是我让你。”萧玄站起身来,背着手面对着旭日的方向,身姿笔挺,如玉如竹。
“我会把这江山握入掌中。”
“我不会再让你们失望。”
——
昭元二十三年,冬月十八,宜嫁娶。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安京城的主街上人头攒动,百姓们摩肩接踵地聚在街头,看着浩浩汤汤的迎亲队伍朝兴化坊而去,也想沾沾王公贵族们大婚的喜气。
阮府内张灯结彩,府上丫鬟小厮忙得脚不沾地,阮应竹着一身绛紫色圆领长袍,背着手在堂中踱步,分明是冬日,却生了满额头的汗。
若说他对这桩婚事不满,那的确是不满,但陛下赐婚,没有他置喙的余地,他还必须得装出一副欢喜的模样。
“老爷,岑王已经执雁来迎亲了。”看门的小厮急忙跑来传话。
“先叫人堵门。”
阮应竹道完,又看向从西院匆匆忙忙走出来的周菀:“人找到没?这丫头不会逃婚了吧?”
周菀也是焦头烂额:“我今儿一早还看到她了,晌午让她上妆,她就不见了人影,早知如此,我就该禁了她的足,今日大婚,她着实是太不像话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院子里的那些丫鬟呢?可知道她去了何处?”阮应竹又问。
周菀:“我问过了,她们说辞楹这些时日总往外跑,说是要给自已置办一些大婚的物件。”
“这都什么节骨眼了,置办物件需要今日去吗?这可是陛下赐婚,官媒都来了。”阮应竹忧心忡忡,生怕阮家在婚事上出了岔子,让人揪了小辫子。
“你们几个,赶紧去找大小姐,还有你们几个,把小公子带出来,带他一并去堵门。”
阮应竹吩咐完,只觉得心力交瘁。
于是乎,谢寻微踏着黄昏的霞辉,骑着宝鞍和金辔点缀的棕马到阮府前时,阮家的亲戚将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阮淙予立在正中间,发上还簪了一朵浓艳的花。
“岑王殿下,我阿姐还在梳妆,今日若想抱得美人归,至少要做几首催妆诗吧?”
阮淙予平日里和一帮世家公子玩在一处,吟诗作赋、听词赏曲都在行,今日也是丝毫不怯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