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别来,你非要来,真当自已能以一敌百?”
辞楹到底还是把谢寻微扛上了马背,带离了那处荒草坡,只不过,人不是她迷晕的。
谢寻微本就受伤中毒,身上又疼又冷,在马背上颠了一阵后,直接昏死了过去。
辞楹原想把他带回容州城,但半途发现他气息太微弱,俨然再受不得颠簸,她只得就近借宿到了一猎户家,连夜替他治起了伤。
拔箭、止血辞楹倒是信手拈来,难就难在谢寻微中的毒是难缠的茶蘼醉,这毒虽不会立即要人性命,但会伤及五脏六腑,若两日内不解,早晚还是会一命呜呼。
辞楹看着半死不活的谢寻微,愁得满头大汗,她先前所学的医术大都是应对疑难杂症,对毒并未钻研,所以只是在医书上见过此毒,解毒之法她也只能照本宣科。
来不及犹豫,毕竟人命关天,她还是硬着头皮替他施了针,也在猎户夫妻的帮助下,在山上寻到了解毒的草药。
然而,煎好的药汁灌入他口中,他除了吐了两口血,丝毫没有恢复的迹象。
焦头烂额之际,容州刺史派的兵从附近的山谷穿过,来福察觉后一阵狂吠,提醒了辞楹。辞楹这才追上军队,朝领兵的统领借了两个人,赶紧将谢寻微抬到了廖医仙处。
廖医仙诊完谢寻微的脉后,眉头皱得抹都抹不平:“用药过猛,生死一线。”
廖医仙人如其名,是容州城中最负盛名的郎中,他说治不了的人,方圆百里便也无人能治。
辞楹吓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是看不惯谢寻微,但也不想他就这么死了,更何况,谢寻微也算她单独救治的第一个伤患,她想给自已积点德。
“医书上虽有解毒的方子,却未提示用药的量,尤其鹤尾兰这味解药本就有毒,多一钱少一钱都不可,眼下看来,你虽替他解掉了茶蘼醉之毒,却又因鹤尾兰的药力过盛,中了新毒。”廖医仙扯着自已的白胡须,一声长叹。
辞楹一下便慌了。
她救人心切,用药时并未想过这么多,她不敢想象,若谢寻微死在了这当口,云华长公主该有多绝望,父亲又会有多自责。
她看着一动不动的谢寻微,问廖医仙:“师父,您还有什么法子救回他吗?”
廖医仙沉吟半晌,看着谢寻微冷俏的眉眼:“只有他先挺过来,气息归于平稳,再才能用施针、药浴的法子驱散这鹤尾兰之毒。”
辞楹听后,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她心中乱得很,也不知是在心疼这个倒霉的少年,还是在心疼出师不利的自已。
阮应淮赶来时,见到的便是哭花了脸的辞楹。
辞楹一下冲到阮应淮怀里,哽咽道:“爹爹,我本想救他,但是我好像做了一件很糟糕的事,他好像被我救了,又好像被我害了。”
阮应淮本是要斥责辞楹私自出城的,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只后悔自已同辞楹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让这傻孩子也背负起了不该背负的担子。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阮应淮抚着她的头:“若他当真出了什么意外,那也是爹爹之过,你只是一个孩子,你已经做到了极致,何错之有呢?”
“可是,我很害怕他死。”辞楹抬袖抹了一把满是泪痕的脸:“他虽然很倔,但是他也很厉害。”
阮应淮不懂辞楹话里是何意,辞楹自已也很懵懂,她或许是觉得,这么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不应该这么短命吧。
谢寻微在廖医仙的济世堂躺了没几日,云华长公主也赶了过来,她见到奄奄一息的谢寻微,恨不能将阮应淮生吞活剥了。
“谢家是跟你阮应淮有仇吗?你几次三番害得本宫的夫君和孩儿命悬一线,寻微若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必让你阮应淮陪葬。”
阮应淮有苦难言,任凭云华长公主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
云华长公主发泄完,人也到了崩溃的边缘,长子尸骨无存,幼子又命悬一线,她也痛得浑身直颤,伤心过度昏了过去。
那半月,整个容州都陷在春雨绵绵的湿凉之中,镇岭军将叛军余孽驱赶到了容州以南,叛军被剿灭殆尽,战事也终于结束。
满城欢呼时,上天亦有好生之德,谢寻微终于睁开了眼,廖医仙见他挺了过来,命人把他抬到了药浴池,又开启了新一轮大动干戈的救治。
辞楹那些时日几乎都在祈祷,愿这谢二公子能早日转危为安,也愿云华长公主能走出阴霾,莫再针对自已的父亲。
好在,谢寻微自小习武,身体底子结实,一番折腾下来小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中毒过深,五脏六腑到底受损,想要痊愈得慢慢调理。
辞楹以为谢寻微会在容州再待一阵。
那日一早,她如常去济世堂学医时,堂外停了一辆木色华盖马车,数十带刀护卫守在两侧,将窄街堵得水泄不通。
辞楹被挡在人墙外,看着马车辘辘启程。
缕缕晨光铺在车身上,微风拂过,车帘翩然掀起一角,少年扭过头,迎着一道刺目的光,朝车室外看了一眼。
辞楹立在街对面的槐树旁,头顶是朝阳刺破晨雾的旖旎光晕,她依旧着一身青衣,身姿纤细,一双明眸在熙攘的人群中摄人心魄。
他记得这身衣裳,也记得这双眼。
他知道,是她救了自已,哪怕其中颇多曲折。
风卷残云,流过山南水北的迢迢岁月,在甚嚣尘上的浮华湮灭后,容州城也再度归于宁静。
谢寻微回京后,昭元帝对他格外垂怜,不仅给他封了王,还许他住在宫中,派了御医每日给他诊治。
谢寻微的确病了许久,几乎有一年的时间不曾动武,这期间,云华长公主再支撑不住,也黯然搬到了慧安寺,谢府再也没有了往日生机……
……
“小姐,宫门到了,婢子进不去,就同钟叔在附近的巷子等你。”千萝率先下了马车,撩开车帘对辞楹道。
“好。”
宫门口,已经有内侍迎了来,与上回进宫时不同,这回的内侍不再是一脸漠然,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阮姑娘,太后已经盼了你多时了,快随小的过去吧。”
辞楹颔首。
天已经黑了,宫人们在殿檐下点起了灯笼,从辞楹的角度,前方巨大而绵延的深色殿宇,仿若悬空浮在了灯火连成的银河之上,一切都显得那么飘渺而不真切。
她被带到了卢太后日常起居的宫堂中,进门时,辞楹一眼便瞧见了舒妃。
“不必行礼了,过来,同哀家说说话。”卢太后还是一脸亲善。
辞楹径直走到了卢太后身前。
她今日的妆容清淡,一袭粉蓝色的裙衫衬得她的脸格外秀丽,太后越看越喜欢。
“今日召你进宫,实则是为了你和岑王的婚事,陛下让钦天监给你们二人算了日子,下月十八大吉,就是仓促了些,你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提,哀家会尽量满足你。”
辞楹心中叫苦不迭。
她想要的,莫过于不必嫁人,可是诏书已下,君无戏言,又岂是太后能更改的。
辞楹笑得僵硬:“能嫁岑王是臣女的福气,臣女别无他求。”
太后一听,瞬觉这孩子是个识大体的,开始津津乐道:“寻微这孩子是哀家看着长大了,聪明又果敢,跟他爹一个样,他从前也是个跳脱的性子,这些年因为他兄长的事,人也变得内敛了许多,哀家听闻,五年前你们就见过,这何尝不是命定的缘分呢?”
辞楹跟着讪笑了一声。
就怕不是一般的缘分,是孽缘!要人命的那种!
谢寻微在容州经历了什么,太后也知大概,她知辞楹与谢寻微早年间便相识,却不知,两人是互相看不对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