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小姐救了小岑王吗?”
马车驶往皇宫的途中,千萝将车窗边的厚毡帘拉拢,确保车室不会漏风,才凑到辞楹的身前问。
眼见已是十月底,安京城里寒意凛冽,辞楹在南方生活太久,一时有些不适应北地的干冷,适才出门时,她已经披上了薄氅。
“我若只是纯粹救了他,倒也不会有这么多顾虑,难就难在,我救回了他,却因为医术有限,险些又要了他的命。”
辞楹说着,羞愧地抚了一把额。
“啊?”千萝惊得眼睛都直了。
“是真的。”辞楹肯定道:“我那时学医不过四载,虽说师父一直夸我有天分,但我毕竟年纪小,还没有正经给人治过伤……”
谢寻微南下后,也是阮应淮接应的他,因阮应淮是文官出身,并不擅武,所以在临时组建的镇岭军中更多扮演的是军师的角色。
得知谢寻微要去桃溪镇,阮应淮惊得汗毛直竖。
谢大公子尸骨未寒,谢二公子又要去犯险,他不懂谢家是怎么养出了两头牛犊的,莽得不行。
他指着谢寻微的鼻子就是一顿斥责:“桃溪镇地势险峻,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最适合藏匿行踪,哪怕那帮叛军大势已去,谁知山中还有没有余孽,你就不能等战事彻底平息再去?”
谢寻微毫不退让:“不能,您不是说我的兄长牺牲在桃溪镇吗?我得立刻去找他,我怕去晚了就找不到了,我得带他回家。”
阮应淮本就觉得愧对谢家,只盼着谢家人都好好的,眼见谢寻微态度坚决,他劝又劝不动,索性一咬牙:“谢二公子,你的兄长我没拦住,我到现在都在后悔,但你,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让你走出这道门,你再等半个月,待大军把桃溪镇彻底排查完,你再去。”
话音刚落,谢寻微两眼一翻,倒了地。
阮应淮这才长舒一口气。
他在谢寻微的水里下了迷药,就算谢寻微怨他,他也顾不得了,保住这小子的命要紧。
随后,阮应淮让人把谢寻微看了起来。
可谢寻微哪里会服气,趁着看守送饭的间隙,一掌将人劈晕,像阵风似的便冲出了门,而后朝天射出一支鸣笛,他的十余护卫便集结赶来,拥着他连夜奔往了桃溪镇。
辞楹那日刚从廖医仙的医馆忙完,打道回府时,便见一气势恢宏的马队从街上疾驰而过。
隔着迷蒙的夜火,辞楹仔细看了为首的少年几眼,那少年面容明俊,身姿颀挺,一袭赤色大氅在夜风中猎猎翻飞。
她很快意识到,此人是安京城来的谢二公子。
她瞬觉不妙,飞奔回去告诉了阮应淮。
阮应淮一听,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在屋中扼腕叹息了半宿,想派人去支援谢寻微,却又没有调兵的职权,只得去找容州刺史。
容州刺史答应派兵,但大部队还在几十里外的岐山县,调兵需要时间。
阮应淮出刺史府时,整个身形都佝偻了,辞楹从没见过如此身心俱疲的父亲,那夜的风很大,月很冷,在空寂的城池里洒上了一层寒霜。
阮应淮带着辞楹爬上了容州城的城墙,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战火烧过的疮痍。
“为父自认为此生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无论是在安京推行新政,还是在益州协助刺史,为父可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回头来看,为父若是到了泉下,恐是不敢面对两人的。”
“你娘与为父是少年夫妻,一同携手走了十载,然她病重时,为父却因朝廷交代的巡边任务,一场暴雨困在了回京的途中,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谢侯一代枭雄,因为父的谏言奔赴西境,客死异乡,如今谢大公子也战死在了为父眼皮子底下,为父深觉有罪呐。”
他从未想过害谢家,甚至十分敬重谢侯,可谢家人怎么都那么倔?谢知澜非要深入虎穴,眼下,他只是想让谢寻微那小子缓几日,怎么也那么难?
辞楹看着满身沧桑的父亲,心中仿佛被什么啃噬着,也是又酸又疼。
她一直都知道,父亲是个责任心极重的人,父亲心中有两道伤,一道是发妻的早亡,一道是谢侯的牺牲。
“爹爹,我可以帮你。”辞楹眨着清透的眼,斩钉截铁地对阮应淮道:“母亲若是还在,定也能理解爹爹。”
听到女儿轻细的嗓音,阮应淮眉眼舒展开来:“你已经帮爹爹够多了,有你在身边,爹爹每日都觉得有盼头,方才这些话,爹爹本不该对你一个孩子说,可是不同你说,爹爹也不知该向何人说。”
“我能听懂。”
辞楹立在垛口边,携着烟尘的夜风扑到她脸上,她的眼神像一个大人。
“我在跟廖医仙学医,我以后不仅可以帮爹爹,我还可以帮更多人,这几日廖医仙带着我治了不少伤兵,我可以做得更好。”
看着稚嫩的女儿,阮应淮一下就笑了,笑声中带着欣慰:“阿楹啊,将你从安京带来容州,爹爹已经是自私了,爹爹弄丢了你的母亲,心中百般煎熬,便不舍得你离开身边半步,你如今没过上大家闺秀的生活,却还得跟着爹爹在战火中奔忙,爹爹定是上辈子积了德,才能有你这样懂事的女儿。”
“辞楹很满足现下的生活。”辞楹眼中含笑,眸子比星辰更明亮:有爹爹这样心有大爱的父亲,辞楹觉得很骄傲。”
辞楹知道阮应淮担心谢寻微的安危,于是第二日一早,她悄悄带着来福,驾着一匹小红马,也赶往了桃溪镇。
她曾跟着廖医仙在桃溪镇的山里采过药,熟悉那里的地形。
头日,她见谢寻微带着手下漫山遍野地乱窜,她没贸然往前,跟在他们身后挖了几株上好的草药。
谢寻微也发现有人跟着自已,他一下堵住了辞楹的前路:“你回去告诉你爹,不找到兄长的遗骨,我不会回容州城的。”
隔着一片婆娑的荒草,谢寻微背映着绚烂的晚霞,仰着傲慢的头。
草药的翠叶直往辞楹脖颈里钻。
辞楹拢着淡色的眉,问他:“你怎么那么倔,你属倔牛的吗?”
谢寻微眼梢一挑:“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一个瘦不拉几的小丫头,在这山里乱跑,也不怕被狼给吃了。”
“你真是不识好歹。”辞楹气得腮帮子通红,挥着一根狗尾草,指着谢寻微:“你倒是长得又高又大,也没见你长点脑子。”
道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谢寻微长袖一甩,也走了。
辞楹自知劝不动他,也打不过他,准备故技重施,趁他不备用迷香将他放倒了丢到马背上。
然而,这倒霉的谢二公子第二日就遇上了着急渡江的叛军残部,其实他可以避开,但他多少存了为兄报仇的心思。
在叛军朝南奔袭时,他拔剑迎了上去:“你们将谢知澜的尸骨藏到了何处?”
“臭小子,找死!”
为首的叛军只觉这小子碍事,只想赶紧把他解决了好南渡,他们也都是亡命之徒,下起手来刀刀致命,好在谢寻微反应快,身手也格外敏捷,竟带着十余人与之战到了天黑。
辞楹躲在荒草林中,看得心惊肉跳,她一度觉得,再继续打下去,这帮叛军真能被谢寻微凭一已之力给灭了。
谁知,山里飞来了一支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