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辞楹那丫头真让人头疼,早早没了亲娘教导,又在偏僻地方长大,真是不懂规矩,非要带那些污糟玩意儿进府,适才她养的犬还吓坏了林嬷嬷,摔得林嬷嬷这会儿都下不来榻了。”
辞楹方走到正院的垂花门下,便听到屋里传来周菀窸窣的抱怨声。
阮应竹手中正把着一幅字画,听到林嬷嬷被吓,视线从画中山水挪到周菀身上,长眉微微扬起:“她还带回来一条犬?什么模样?好看不好看?”
周菀哀怨的神情一下凝在了脸上:“老爷,妾身跟你说正事呢,辞楹到底怎么处置?”
阮应竹这才“哦”了一声,将手中的字画卷起来:“她怎么了?”
周菀:“……”
鸡同鸭讲,周菀帕子一扬,气得坐到了一侧的圈椅上。
辞楹在门口顿足了片刻,见屋中没了响动,才继续朝深处行去。
阮应竹与阮应淮长得有六分相像,都是长眉朗目的长相,身形瘦高,辞楹见到阮应竹的第一眼,竟生出了几分父亲就在眼前的错觉。
“辞楹见过叔父叔母。”辞楹躬身行了一礼,眼角有些发酸。
“辞楹啊……终于回来了。”毕竟是亲叔侄,阮应竹声音很是温和:“真是女大十八变,小辞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叔父都快认不出了。”
辞楹:“叔父还是像从前那般亲切。”
阮应竹哈哈一笑,拍拍辞楹的肩:“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好住下,缺什么都同你叔母说。”
辞楹心中苦笑,以叔母对自已的成见,恐怕是缺什么就让她缺着。
不过她还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两人聊了会儿,说起了阮家的从前,也说起了西南的风土人情,聊到阮应淮时,两人都不禁感慨了一番。
辞楹也不想再徒增伤悲,只将怀中一直抱着的红木锦盒奉给阮应竹:“益州山高水远,辞楹带不了太多东西,只给叔父叔母捎了一些玉器,还望叔父叔母笑纳。”
阮应竹一听,眸色都亮了几个度。
他这人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就爱收藏一些古玩字画,几乎毫不犹豫就从辞楹手中接过了那通体碧绿的“高山流水”玉雕。
阮应竹乐得合不拢嘴:“辞楹有心了,这玉雕是叔父见过的最大气精美的,这玉的成色也是数一数二,好眼光。”
“哼——”
一声轻哼打断和谐的氛围。
辞楹侧头,看见叔母周菀斜着眼坐在一侧,烛影从她身后照来,衬得她的面色跟女鬼一般难看。
“殷勤。”女鬼淡而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辞楹了然一笑,心想,还真是被你说中了。
她这会儿就是来献殷勤的,而且她不仅给阮应竹献,还给周菀也准备了。
她从锦盒下方又取出一个漆盘,送到了周菀手边。
“什么东西?”周菀嗤之以鼻。
“辞楹记得,叔母从前最是喜爱朱色的首饰。”她把漆盘放到案几上:“这是一套红宝石打的耳坠,发簪,还有一支红玉镯。”
周菀侧目看了下,而后眼神定住。
这些玩意儿的成色竟比她在钗环铺子里见过的都要好,甚至可以跟御赐之物媲美。
“这些东西哪儿来的?”周菀佯装镇定。
辞楹回道:“容州盛产宝石,益州多宝玉,只要用心,便能挑到最上乘的料子。”
周菀:“我不需要。”
辞楹:“林嬷嬷跟我说,阮家是高门大户,皇亲国戚,得体面,这套首饰若是戴出门,应是足够长脸的。”
周菀不说话了,敛着眼皮瞧着那玉镯子,心早就动了。
可是,这丫头话里是何意?
说起体面,是在内涵林嬷嬷拦了她,公然表达对自已的不满?
“行啦,孩子大老远回来,舟车劳顿的还给你带了礼,你一个做长辈的怎么还跟孩子计较上了。”阮应竹折过身来,开始和稀泥道:“喜欢就收着,就当她给你赔礼道歉了。”
周菀还是冷着脸不说话。
阮应竹又看向辞楹:“辞楹啊,你奔波一整日也累了,快去歇着吧,东西放着就成。”
辞楹点了下头,只是脚步尚在流连:“叔父,辞楹还有一事,辞楹想将父亲的牌位供到祠堂,不知叔父可有异议?”
阮应竹一愣,看一眼精美的玉雕,又看一眼满脸期待的辞楹。
他明白过来,这玉雕不是白送的。
阮应竹刹那骑虎难下。
不过兄弟一场,阮应淮被害的消息传入京时,阮应竹也是心痛过一阵的,虽说兄弟二人政见上有诸多不和,也常因家事龃龉,但兄弟间打断骨头连着筋,断没有阻挠对方落叶归根的道理。
阮应竹说起了官场上的漂亮话:“你是他的女儿,你去办就好,改日叔父再请几个道士,给他超度。”
“多谢叔父。”辞楹也配合着回了一嘴。
而后,踩着夜色快步跑向了祠堂的方向,发髻上的小白花被檐下的灯笼一照,竟显出几分俏皮来。
周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看一眼珠光宝气的首饰,直冲阮应竹翻白眼:“一个玉雕就被诓进去了,你还比不上一个黄毛丫头。”
阮应竹一拍桌案:“你没收?拿人手短,要不你给她送回去?”
周菀皱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一咬牙,转移话题道:“今日之事妾身可以不同她计较,但妾身一看到她,便想起从前老爷子老太太偏心大房的种种,实在是糟心。”
阮应竹:“那你说怎么办?大哥就这么个女儿,我们难道将他扫地出门?这是人干的事吗?”
阮应竹身在官场,断不可能做出如此不顾念血脉亲情之事,给弹劾人的御史留下把柄。
周菀:“妾身自嫁入阮家,便一直在为府上操持,那些庄子、铺子都是我的心血,大房可没出过一丁点的力,可老太太临走的时候,说要把家中的产业留给大房大半,若非大哥后脚就被贬去了南方,没提这事,恐怕我们还做不成阮家的主,可如今他们都不在了,阮家还得我们来支撑。也不知辞楹是不是回来讨债的,妾身丑话说在前头,妾身不可能凭老太太的一句话,就把这偌大的家业拱手让人,要是辞楹能听话些,妾身倒是可以考虑留一些给她做嫁妆。”
“嫁妆?”阮应竹一脸狐疑地看向周菀:“她才刚回府,你就想把她给嫁了?”
周菀:“她也快十九了,妾身这个年纪,予儿都会走路了。”
阮应竹想了想,觉得自家夫人说得也在理:“的确,若非大哥去世,她也不会因为守孝而迟迟未嫁。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哥大嫂已故,我们得为她把把关,那你帮她物色个品行端正的世家公子。”
周菀:“我看那宋家小郎君配她就很不错。”
阮应竹眉眼一横:“那个纨绔,你也不怕辱了我阮家的门楣,过几日你不是要入宫,带她去。”
周菀大惊:“你想让她嫁进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