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坠原是一对,是他们的父亲谢止在北境抗敌时收获的战利品,原本算不上稀珍,但因为浸过了北境士兵的血,玉坠里头生出了一撮红,谢止觉得格外厚重,便带回送给了自已的两个儿子。
麒麟本有祛邪、吉祥之意,谢止盼着自已的两个儿子能如意康健,也希望他们不失血性,不忘银鞍飒踏的使命。
他们敬重父亲,也一直秉承着父亲的遗志,自收到玉坠,他们便每日都系在腰间,可谓从不离身。
即便是此刻,属于谢寻微的那一枚还坠在衣带上,隐隐散着光泽。
“你是从何处得来的?”谢寻微抬手,鬼使神差地伸向了她的掌心。
辞楹却忽而握紧,把手往后一藏:“殿下答应帮我,我才能将玉坠交出。”
听了这话,谢寻微垂眸,视线在她脸上游走片刻,忽地牵起了唇角:“你最好弄清楚,你现在在我岑王府,且你是孤身一人,我想取这玉坠,易如反掌。”
他那一惯清冷的眸子,添了几分凌厉。
辞楹刹那便感受到了他言语中的威胁。
果然,他对自已的温善只浮于表面,根本经不起挑衅。
这样也好,说明自已掐中了他的要害,他在意这块玉坠,那便更有希望说服他。
她定了定神,丝毫不惧:“玉坠是殿下兄长的遗物,我理应归还,但正如殿下所问,从何处得来的玉坠才是关键。”
言外之意,他就算把玉坠拿去,也只是多了件死物,能做个纪念罢了,而谢知澜遗骨的线索,在她脑中。
谢寻微见面前的丫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沉吟片刻,到底抑住了心中的冲动,拂袖朝屋中行去。
王府的管家柳淳送了两盏茶进门,见辞楹立在门口进退不得,笑着脸对她道:“姑娘,屋外风大,你进屋坐着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辞楹看了眼谢寻微,见他无意阻拦,才到他侧下方的圈椅上落座。
她的确有些口渴了,只可惜茶水太烫,她碰了一下杯盏,很快又缩回了手指,在耳根上捏了一把。
谢寻微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中,问:“你想让本王帮你什么?”
辞楹见他有所松动,如释重负:“我想见太子一面,劳烦殿下出手安排,越快越好,最好明日。”
语气丝毫不客气。
谢寻微险些被她气笑:“你觉得本王是什么身份,可以左右太子的行动?”
他是太子表兄,与太子交好是一方面,但引导太子见她,便是干涉太子择妃,关乎朝政,得格外慎重。
辞楹看出了他的顾虑,将玉坠按到身侧的案几上,露出玉身上的血痕:“我是在益州发现的这枚玉坠。”
而后,声音停下。
谢寻微方被勾起的兴致,眨眼间被她吊住。
“你见太子做什么?”谢寻微耐住性子道:“本王不是告诉过你,你能入宫,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小姐,诏书下达前私会太子,传出去也不好听。”
辞楹却很坚持:“我虽不是公门中人,父亲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我从小耳濡目染,怎会不知官宦人家的子女成婚,并非两情相悦那般简单,更多的是家族势力的攀附,人情的往来。眼下朝局动荡,清流文官阮家比之琅琊王氏、范阳卢氏还是逊了些,比之重兵在握的沈家,更是相形见绌,说白了,留给我的恐是侧妃之位。”
“你倒是看得明白。”谢寻微将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端起身侧的杯盏,神情悠远:“你知道自已比不过,所以不想进宫了?想让太子别选自已?”
“不是。”
太子即便看上自已,仅一面之缘也不会有多深情,她出言拒绝,无非是打太子的脸,拂天家的恩,要么激起太子的占有欲,要么引来太子的唾弃,实在不可控。
她得另辟蹊径。
她鼓足勇气道:“我不想做侧妃,如若入宫已成定局,那我便要做那万众瞩目的正妃,做未来的皇后。”
这话太过狂悖,纵是谢寻微这样的天之骄子,也难免惊到了。
“你知不知道自已在说什么?”谢寻微眉头紧蹙:“你凭什么觉得,太子会力排众议选你?陛下会点头?”
谢寻微以为她在外经历过大起大落,是个通透聪颖的,至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却不料,她与一般女子也没什么不同,以为自已别具一格。
“有人同我说,我长得有几分姿色,家世门第虽不是最显,但历朝历代也不乏出身民间的贤后。”辞楹坐在灯台一侧,烛光映在她白净的脸颊上,她的声音平稳有力:“我总得试试看,只要见到太子,我便多一分胜算。”
谢寻微终是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茶盏覆在他手中半晌,他却一口没喝,直至又重重掷回案几,杯面一荡,淡绿色的茶汤便浇到了手背上。
他没顾上有多烫,长足地看了她一眼:“人要脸树要皮,你真是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
谢寻微觉得她疯了,到底是太久不见,人一旦长大,褪去了幼时的稚嫩,脸皮便越来越厚,欲望也节节攀升。
那个曾醉心山野的丫头,也没法免俗。
辞楹只是低头一笑,平静地接下了这句嘲讽。
“那殿下还愿意帮我吗?”她只问。
他没理她,起身朝屋外行去。
月色冷白,照得满院景致都裹上了一层银霜,谢寻微从光秃的梧桐树下穿过,几片枯叶飘摇而落,衬得他的身形格外凛冽。
辞楹眼神一紧,拔腿跟了出去:“世子的玉坠是我在益州藤县的黑市上买到的,藤县偏远贫苦,盗墓者猖獗,据卖给我的摊主所说,这玉坠是从一个叫‘老金头’的盗墓贼手中流来的,我也找过老金头,但是很可惜,他那阵不在藤县。”
谢寻微已经走到了一处水池旁,池中几尾金鱼听到响动,一溜烟吓没了影,池对岸的四溪挠着头,一脸怪异地望着两人。
四溪刚办完差回府,这是他头回在夜间的王府见到丫鬟以外的姑娘,也是头回见自家主子和一姑娘闹得如此难看。
他家主子向来是个情绪稳定的仙人啊,今日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这般不懂怜香惜玉。
不过他不知来龙去脉,不好掺合,像根木桩一般滚得很远。
谢寻微的身形融在夜色中。
“你在益州时,就想着拿玉坠来要挟我了吗?”谢寻微问。
不怪他多想,若非别有用心,不会有人买下一块并不算贵重的玉坠,而且还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辞楹:“我买下它,只是因为在殿下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我原本就是要还给殿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