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楹本就没有胃口，眼下更是一口胡瓜噎在了嗓子里：“叔父，我还不想嫁人。”
周菀闻声，撂下碗筷朝辞楹看来：“你瞅瞅，京中你这般年岁的女子，哪个不是已为人妇，再拖下去，你想嫁都嫁不出去了。”
辞楹也看向周菀：“叔母这么心急我出嫁，是在担心什么吗？”
辞楹的眸子总是清亮的，看着温煦无害，实则另有深意。
当年老太太去世，辞楹和父亲还没有离京，遗嘱的事，辞楹心中门清，如今未争，不代表会一直不争。
周菀一下便心虚起来，柔和了嗓音：“我这是为你担心，这世上哪有女子不嫁人的？更何况你要嫁的是未来君主，多少女子挤破脑袋都没这福气，你爹娘要是知道，保准也为你高兴……”
周菀搬出了辞楹的父母，开始滔滔不绝，后面还说了什么，辞楹没细听，也不想再听。
直到周菀说到口干，让林嬷嬷给大家盛起了汤，辞楹也掏出了衣兜中的图纸和指环，递到了阮应竹身前。
“叔父，您见多识广，可见过这物？”
阮应竹握着指环在指间翻来覆去地看，半晌后，才道：“这不像是藏品，箭矢的形状也不像是军中之物，银也算不得多贵重，这东西应出自民间。”
“民间？”
一个来自民间的指环，能与父亲的案子扯上什么关系？
亦或者说，与西南的秘密、祜县的铁矿有何关联？
辞楹一时参悟不透，攥着图纸半晌没说话，只懊恼当日没能救下章薪，他死得突然，太多话都没有交代清。
阮淙予吃到半饱，见辞楹一脸忧思，问：“这指环有什么意义吗？”
辞楹也不避讳：“这指环，兴许与爹爹的死因有关。”
此话一出，饭桌上的人都朝她看来，面色各有千秋。
金吾卫和刑部合力射杀章薪的事已经在官场上传开了，但朝臣们大多不知内情，只有少数高官因着前几日的问政，从谢寻微那得知该案或另有隐情。
但这些当官的都是人精，相干之人已经在暗自布局，无关者则高高挂起静观其变，阮应竹听到风声后，之所以留心，也是因为事关阮家。
他对辞楹道：“你爹爹的案子，小岑王拦着没让结案。”
“当真？”辞楹眸色一亮。
阮应竹：“我也是听程宰执说的，他说小岑王最近盯刑部盯得很紧，恐怕刑部要大换血了。”
辞楹听后，有一瞬觉得，谢寻微这人或许是个公私分明的。
但也仅是一瞬。
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案子扑朔迷离，凶手或许就蛰伏在暗处，谢寻微若能上心，她自然领情，但她也不能全然指望他。
阮应竹又道：“不过，查案终归是官府的事，你一个女儿家，马上就要入宫了，还是不要掺合进来了，叔父会盯着的。而且，小岑王自掌管三法司以来，一直都以公正严明著称，不像是个是非不分的，兴许那些旧事，他已经释怀了，是你多虑了。”
辞楹却只是低头笑了下。
谢寻微如何想她不知，但阮应竹的性子她了解，她这叔父看着和蔼可亲，却是个自私的。
害父亲的元凶多是重权在握，以阮应竹的做派，真到了针锋相对的那一刻，恐怕他宁愿少得罪一人，也不会为了尘封的真相大动干戈，给自已树敌。
辞楹假意应下，又随意吃了几口菜，很快踩着灯色离了席：“叔父叔母，我有些冷，回房添件衣裳，就先行退下了。”
周菀看着辞楹火急火燎的背影，太阳穴突突直跳：“真是不识好歹，让她嫁给太子，跟让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若真想害她，将她许给京里的纨绔，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更省事？”
阮应竹眉头一蹙：“少说一些吧，你让她嫁人，难道就没有私心？”
周菀面色一僵，只怕全是私心。
辞楹早些嫁出去，家里便少了一人碍她的眼，家中那些产业，依照大昱律例，她一个出嫁女也会失去继承的资格。
但周菀的野心摆在明面上，是个心直口快的，若说精明，远比不上她的丈夫。
乍看之下，阮应竹是要送侄女入宫享荣华富贵，殊不知，他更是在为自已筹谋。
昭元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即位指日可待，舒妃对太子并无生养之恩，恐怕太子也不会给舒妃留太多情面。但辞楹若能入宫，不管是太子正妃还是侧妃，以后也能像舒妃一样，给阮家挣一份前程。
他如今正值中年，官路还长，可自已的才干恐是止步于一部尚书了，君王身边有个阮家人，多少能吹吹枕边风，再者，辞楹同阮淙予儿时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也能帮衬一些他的儿子。
阮应竹看向周菀：“谁让你没给我生出个女儿？”
阮应竹不是头一回这么斥周菀，周菀最初听了，会反驳，可时间久了，她也觉得问题出在了自已身上。
她生阮淙予时伤了身子，再难有孕，前些年容着阮应竹抬了两房美娇妾进门，只可惜，那两房妾室也不顶用，一个不服管教，早早就被发卖了，另一个就生出了阮淙显这么个庶子。
周菀：“妾身是生不出女儿，那老爷您就指望这么个不可控的丫头？”
阮应竹听到这话，脸色冷了下来：“我看你是舒坦日子过久了，绪娘在别院住了有半年了吧，是时候把她接回来了。”
提到绪娘，坐在桌边默默吃饭的阮淙显抬起了头，一双真挚的大眼眨动，满是期待。
绪娘是他的生母。
周菀：“绪娘今春染了咳疾，一直不见好，妾身是怕她把病气过给孩子，才派人将她送去了别院。”
自然，这话半真半假，里头掺了几分妒忌天知地知。
阮应竹：“那你便好好盯着辞楹，她入宫之事若有闪失，你也搬去别院。”
周菀：“……”
“你们别吓坏了淙显。”阮淙予听到这些，抚了抚弟弟的头，让服侍阮淙显的嬷嬷先将人带回了房。
而后，不解地看向自已的父母：“你们到底打着什么算盘？”
周菀知阮应竹这人表面温善，骨子里却是个冷情冷性的，送她去别院这事他真干得出来，她还得掌家，此刻是决口不再跟阮应竹杠半个字了。
阮应竹：“哪有什么算盘，无非是盼着你阿姐成为尊贵的皇妃，你从前不是总盼着你阿姐回家吗？她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多关心关心她，你阿姐、你、淙显，你们都姓阮，要团结一心，将阮家传承下去。”
阮淙予：“可是你们没看到，阿姐她并不想入宫吗？”
阮应竹双眼微眯：“入宫之事，是由着她想不想的吗？她若不去宫宴便罢，既然去了，就要承受一时贪欢的后果。”
阮淙予顿时语塞，心中虽万般为辞楹叫苦，却找不出话来反驳。
天家要择世家女子充盈后宫，是恩，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辞楹也深知这个理，她既淌了这滩浑水，就应早提防意外，如今鱼困涸辙，若想脱身，必须另想法子。
她在屋中翻找一通，寻到了一个赤色布袋，从中掏出了一块玉坠，而后快步朝府外奔去：“千萝，给我备马。”
千萝在后面直呼：“小姐，天都黑了，你要去何处？”
“岑王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