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献艺一献就是两个时辰,众人都已坐不住了,此时一个手握长剑的女子走上前,终结了这一环节。
倒不是要行凶,这女子是沈皇后的侄女沈倾洛,也是荣国公沈彰的女儿,她上头还有一个兄长,金吾卫中郎将沈初霁。
沈家是武将人家,荣国公沈彰现掌着西境的数万兵权,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可谓势大。
“倾洛,你这是做什么?别吓坏了这帮女娘。”沈皇后眉头一拧,示意沈倾洛将剑放下。
沈倾洛着一身水蓝色的束腰胡服,头发虽绾成了云髻,但依旧遮不住身上的飒爽之姿。
“这不是要献艺?臣女不会弹琴,也不会跳舞,只会耍刀弄枪,这剑未开刃,臣女为诸位舞剑吧。”
沈倾洛倒是不拘小节,给大家耍了几套刚柔并济的剑招。剑刃虽顿,但依旧闪着芒光,随着沈倾洛凌厉的动作,杀伤力丝毫不减。
沈皇后看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离剑更近的萧玄直接汗流浃背,他平复了半晌,才道:“沈姑娘这剑耍的甚好,但毕竟不是杀敌,倒也不必如此……凶狠。”
沈倾洛收了剑,朝萧玄拱了拱手:“是臣女唐突了殿下,只不过,臣女一向认为,剑出鞘,每招每式便应到位,否则只是花拳绣腿,不如赤手。”
萧玄:“沈姑娘对用剑倒是别有一番见解,若是能上战场,定是位潇洒的女将军。”
沈倾洛没听出来萧玄是在说她不够淑女,还觉得是夸她厉害,乐呵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倒是让萧玄有些懵了。
他冷不丁看了沈倾洛一眼,真是个缺心眼的女子,怎么偏生是她姓沈?
献艺之后,众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太后和皇后又从司珍局挑了些宝物做赏赐,这场宫宴也到了散场的时候。
自然,相看的结果不会当即宣布,太后、皇后都得把关,最重要的,还得陛下点头。
出宫时,金乌已西斜,霞光漫天。
辞楹同舒妃道了别,舒妃抚着她的肩,叮嘱她道:“今日无论结果如何,太后既说了让你多进宫的话,日后我想见你便容易多了。回去多吃些东西,把自已养圆润些,下次见,姑母不想看到你哭鼻子了。”
“好,姑母,您也保重,辞楹下回再进宫来看您。”辞楹挤出了一个笑。
出宫门时,周菀同一些熟识的妇人攀谈了起来,辞楹落在后方,眉拢得怎么也展不平。
忽而间,一道颀长身影从身侧晃过。
辞楹侧过头,极快地唤了一声:“岑王殿下。”
谢寻微脚步一顿,缓慢转身,肩颈上尚披着灼目的霞光:“有事?”
宫宴一散,大家都是原路返回,谢寻微进出宫本没有限制,但三法司堆积的案子实在太多,他得去处理,便没在宫中久待。
辞楹还是挂怀着父亲的案子,眼下是难得的打探的机会,于是问:“上回借了殿下的伞,还需要还吗?”
谢寻微一脸讶然:“就这?”俨然是把这点小事给忘了。
“就这。”辞楹眸光真挚,夕阳暖融斜下,给她细密的长睫镀上了一层金辉,衬得她的眸子愈发灵动。
谢寻微看着她,薄唇微动,但没说话。
辞楹:“殿下素来兢兢业业,对待公务格外上心,而每桩案子都关乎着律法的公正,想必殿下平日里是奔忙的,那臣女改日把伞给殿下送回府上吧,这也不耽误殿下的时间。”
这话啰哩啰嗦,谢寻微觉得好笑:“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辞楹抿了抿唇,终于敞开天窗:“臣女父亲的案子,如今还有新的进展吗?”
“原来是这事啊。”谢寻微剑眉一扬:“三法司的案子太多,本王不可能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你父亲的案子上,况且,你那日说的话虽然在理,但也只是怀疑,你可有何实证?”
辞楹不说话了,那本手札是她父亲的遗物,仅此一份,她不能这么轻易给了他。
见她默不作声了,谢寻微倒像是来了兴致,调侃道:“阮姑娘为了今日的宫宴,真是别出心裁。”
弦外之音是在嘲讽她攀龙附凤。
此事他不提便罢,他一提她便觉得憋屈,她分明是在打退堂鼓,谁能想到太后的容忍度这么高,太子也不按常理出牌:“殿下高看臣女了,只不过是太后仁厚,不与臣女计较罢了,殿下不必如此挖苦臣女。”
“挖苦?”
谢寻微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她还较真上了,回得这般直白。
他哼笑了一声:“太子的心性本王了解,单纯热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阮姑娘这招对他最是受用,即便做不成正妃,侧妃应是板上钉钉,本王提前给阮姑娘道声喜了。”
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辞楹却定在了原地,脑子“轰”地一下炸开了。
正如谢寻微所说,他同萧玄向来亲厚,萧玄如何想,恐怕他不会猜错。
莫非真的被择中了?
她内心是不愿的,且不说父亲的案子还没有着落,就拿姑母这些年的处境来看,也是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表面上备受恩宠,背地里的谨慎与心酸又与何人言说。
她抬头,朝视线尽头的谢寻微又望了一眼,而后目色一沉,一头扎出了宫门。
—
接下来几日,辞楹将父亲留下的手札誊抄了两份,决定给谢寻微送去一份。
当日拿到手札后,她人淋了雨,手札边缘也沾了水,好在里头的字没有晕花。这两日誊抄,她仿若跟着父亲又领略了一遍祜县的风土人情,也体会到了州官的心路历程,父亲的字里行间,无不显露着对民生疾苦的担忧。
写到最后,她的手指几近颤抖。
父亲这样竭力为民的好官,不应落得如此下场。
而与自已的婚事比起来,她也更在乎父亲的遗愿,可偏偏,这两桩事夹杂在了一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在,万般棘手中,钟叔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小姐,老奴昨日去了一趟城外寒山寺,住持说确有一个叫襄老的人在那住过,老奴从他落榻的禅房找到了一个木匣子,里头是一支纯银锻造的宽指环,上面的纹路似是一支箭矢,不知道是何意。”
辞楹从钟叔手中接过指环,端详了一番,也认不出,索性就着手中的纸笔,将指环的样式画了下来。
“我去问问叔父,他爱收藏一些奇珍异宝,兴许知道一些。”
辞楹带着图纸,又寻去了正院。
阮应竹刚从工部散职回来,本也有事要找辞楹,两人在游廊上撞见,阮应竹冲她招了招手,一脸笑意。
辞楹却顿觉不妙。
“前厅备了晚膳,走,陪叔父一起吃些。”
辞楹颔首,跟了过去。
朝廷正筹备建一座通天楼,近来工部大小官员忙着选址、绘图、挑选木料,也忙着与户部打嘴皮子仗要拨款,阮应竹自是忙得脚不沾地,鲜少在府上用膳。
加之辞楹与周菀两人总是隔着一层嫌隙,不常碰面,今日这顿饭,倒成了阮家人头一回同坐一桌。
辞楹也是头一次见另一个堂弟,阮淙显。
一个八岁的稚童。
阮淙显睁着一双溜圆的眼,打探了辞楹许久,想要同她说话,却又不敢开口。
辞楹见阮淙显与周菀长得一点都不像,心中了然,恐怕这小男娃与阮淙予是同父异母。
她冲阮淙显善意一笑,而后,也收获了小男娃同样纯粹的笑容。
“今日我碰到了礼部的张大人,听他的意思,咱们辞楹的确是被挑中了,只是陛下和太子尚在犹豫,究竟让哪家的女儿做正妃,所以诏书一直没下来。”
阮应竹也顾不上食不言寝不语了,同家人说起了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