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谢两家的纷争,还要从十六年前的西境战事说起。
那一年,阮应淮已在尚书省任右丞一职,因着出色的政治才干,颇受昭元帝的重视。
那年夏秋之交,吐蕃、桑夏两国举兵来犯,短短几月便拿下了西境的三座城池,而西境守将也被桑夏大将斩杀,西境陷入了大乱。
那时的昭元帝即位不过七载,他本就是在兵戈混战中登上的帝位,昭元七年的大昱朝百废待兴、国库空虚,可用的将才更是屈指可数。
于是,阮应淮提出,让镇守北境的靖安侯谢止支援西境。
阮应淮给出的理由是谢侯用兵如神,从无败绩。
即便朝堂上有反对的声音,阮应淮也不管不顾,带着一帮文臣以死谏之姿逼迫昭元帝,昭元帝只好下了调兵的诏书。
跨州调兵遣将本也是常事,难就难在大军开拔时已是隆冬,西境的地势过高,再加上交加的风雪,谢止带领的北境军水土不服,光是在支援途中就伤亡惨重,正式抵达战场后,几乎是靠人墙才勉力收回了失地,而谢止也在那场战事中牺牲了。
此事之后,阮应淮登门向云华长公主谢了罪,云华长公主毫不含糊地将他轰出了门,自此,谢、阮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后来,阮应淮因为力推吏治革新,和守旧派争得你死我活,云华长公主也趁机狠狠踩了他一脚。革新失败后,昭元帝本想将阮应淮贬到富庶的江南,云华长公主几次三番觐见,阮应淮最终被丢去了贫瘠的容州。
事情若只发展至此,也便罢了,毕竟互有伤害。巧就巧在,昭元十七年的初春,岭南道节度使周泯起兵谋反,谢知澜领兵南下平叛,时任容州司马的阮应淮必须接应。
谢、阮两家的人不得不协作,谁知,谢知澜在深入敌军腹地偷袭时,却反中了埋伏。阮应淮知道后觉得天都塌了,他曾劝过谢知澜,不要过于冒进,谢知澜对阮应淮本就有敌意,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回击了他。
谢知澜的确做到了速战速决,即便被伏,依旧重伤了叛军首领,让叛军节节败退,只可惜,他自已也身中数刀,倒在了战场上……
辞楹想到这些,只觉头疼。
为何偏偏是谢寻微掌着三法司?
谢阮两家的纷扰就像一汪井水,因着时间的推移,阮应淮的离世,表面上已经风平浪静,可底下难保不是暗流涌动。
她日后该如何应对谢寻微?
犯愁间,辞楹已跟着舒妃到了长德殿内。
宫中设宴的规矩向来繁琐,此次安排的是分食,席案也都是按着身份高低排布的,舒妃去了沈皇后的左下方,辞楹和周菀被安排在了大殿中上的位置。
饶是太后免了不必要的虚礼,等到大家都有序落座,宫人们将菜上齐,也已是半个时辰后,众人抬眼望去,上座还空着两张席案。
显然,这其中之一是太子萧玄的。
另一张,大家在心中猜测,或许是哪个皇亲贵胄的。
而饱受期待的太子,此刻正一脸抗拒地立在大殿外的回廊下,冲自已的表兄叹息:“这个亲,真的非成不可吗?”
谢寻微也头疼得紧,他一个被牵连至此的人,心中的委屈冲谁说去。
他一针见血道:“今日这宫宴已是陛下宽容了,还给你机会相看。”
“表兄,你可以别这么打击我吗?”萧玄被噎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已别扭的心情。
他心中清楚,他还太年轻,需要世家贵族的扶持,而他的婚事,也注定了是一场拉拢世家的棋局。
他能做的选择,其实不多。
—
“太子殿下到,岑王殿下到——”万籁俱静中,蓝衣小太监嘹亮的一嗓子,让众人齐朝门外看了来。
随着一黄一玄两道身影朝大殿中间行来,众人又是一番跪地行礼。
折腾了半日,人终于到齐了。
乐声渐起,满殿众星拱月。
辞楹忍不住朝谢寻微和萧玄的方向瞥了一眼。
萧玄生得长眉杏目,儒雅端然,乍一看如一块立于山间的青竹,挺拔俊逸。
相较而言,谢寻微的气质则更清冷些,眉眼间总像是笼了一层霜雪,让人看不透他的情绪,加之玄色长袍加身,又给五官增添了几分疏离之感。
不愧是昭元帝教养出的天潢贵胄,的确气度不凡。
太后满意地看了眼自已的两个孙儿,笑弯了眉:“今日秋高气爽,除了赏花,也是因为秋狩刚过,肉糜颇丰,想邀大家共食。或许大家还不知,今年的狩猎场上,数太子和岑王的收获最丰,今日食案上的鹿肉,便是他们猎得的。”
殿中倏的一静,紧接着,便有几个皇室宗亲附和着夸赞起来:“太子殿下、岑王殿下真是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实乃我大昱朝之幸……”
辞楹早已垂下了头,心想着这场宫宴再继续这么东拉西扯下去,不知何时才能步入正题,又何时才能结束。
好在,不绝于耳的奉承声被沈皇后打断了。
沈皇后环视一周,精明的凤眼弯出一个玄月弧度,面向太后道:“母后,今日既是宫宴,便应该热闹热闹,在坐的小女娘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不如让她们上前来献献艺,也好比枯坐着有趣。”
太后乐呵地点了点头:“好,甚好,就依皇后所言。”
可这些贵女们大多还是内敛含蓄的,心中虽蠢蠢欲动,眼神也飘忽不定,却无人第一个站出。
“卢家的小女娘何在?”太后抿着唇,朝中间的席位望来。
卢家是百年世家,也是太后的母族,她口中的小女娘便是宁远侯卢罔的小女儿,卢以宁。
卢以宁本也是奔着太子妃的位置来的,加之有太后相护,整个人自信窈窕,盈盈上前,朝萧玄墩身行了一礼:“臣女听闻太子殿下心怀天下,自律勤恳,每每都为政务废寝忘食。臣女不才,懂得一些音律,或能舒缓心神……”
话音刚落,两名宫人已经抬着一方扬琴上了殿,卢以宁理了理衣袖,坐到了大殿中央。
片刻后,琴音四起,婉转悦耳,的确安抚了大家的心绪,那些贵女们都起了跃跃欲试的心思。
唯一心神更加不宁的,只有太子萧玄。
萧玄离卢以宁分明只有一丈远,却根本无法透过那层厚重的粉看清卢以宁的五官,甚至随着琴弦的波动闻到了刺鼻的脂粉香。
他朝后靠了一靠,问:“卢姑娘琴艺惊绝,只是,能不能离远一点奏?阿嚏~”
“嘣~”扬琴破了音。
卢以宁霎觉颜面扫地,当场就哭花了脸,被卢夫人拥着黯然退回了席案。
太后脸上也不好看,可又不好公然指责储君,尤其萧玄还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太后无奈,只好给卢以宁赏了一块美玉,以示安抚。
即便出师不利,但有人打了头阵,后面的贵女们为了难得的机会,还是壮着胆子上了前。
有人弹琵琶,有人绘画作诗,也有人献舞——一阵眼花缭乱。